小丑和蝙蝠俠，他們都不懂人的心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在人性這個問題上，我們歷來都有兩個極端的看法和一個中庸的看法。蝙蝠俠堅信人性善，小丑堅信人性惡。其他的人，大多持中庸的看法，覺得人性中既有善也有惡，只是所佔百分比因人而異。

這不是一場智力的較量，這是兩種理念的抗衡。小丑和蝙蝠俠都不惜用他們的生命來論證自己觀點的正確。小丑為什麼冒著被哈維打死的危險，把槍交在他手上，為什麼冒著被撞死的危險，看著蝙蝠俠飛馳而來不躲開。因為小丑知道只要他們殺了人，那麼他們的理念就崩潰了，小醜的人性論就成立了。

小丑從一開始就知道：人保持著涵養和文明，只是因為他們沒有到絕境。只要輕輕一推，他們就會滑入萬劫不復的深淵。所以他抱著這個信念戰無不勝，征服了所有的黑幫，策反了正義的哈維，讓蝙蝠俠焦頭爛額一度決定讓步。這個時候他決定再接再厲，用一場漂亮的煙花來告訴蝙蝠俠：你是錯的！你所守護的東西是毫無意義的！

但是小丑失望了。沒有煙花。兩艘船上的人都沒有按下爆炸鈕。我想這時候他肯定是非常的挫敗，因為他的信念被論證是錯誤的。或許他想不明白，為什麼呢？為什麼無往不利的理論失效了？只要稍稍威脅一下家人，那些警察就會為他賣命。但是為什麼那些偽善的市民，邪惡的罪犯，竟然經受住了考驗選擇了相互信任？

小丑最後也沒有弄明白船上發生了什麼，如果他知道船上發生了什麼，他一定會捶胸頓足大呼上當。讓我們再現一下船上的場景：

兩艘船都被做了手腳，然後都收到了一個遙控器：這個遙控器可以引爆對面的船。引爆了對面的船，你們就活下來，否則，你們就一起死。這個局最狠的地方就在於，1 它關乎自己的性命 2 它關乎信任。
3 他沒有第三種選擇，要嘛死要嘛背棄道德。第三種可能性微乎其微。

設身處地想一下，如果我是一個正義的市民，那麼我當然會認為我比那些罪犯更有活下來的權利。同樣的，如果我是一個罪犯，那麼我當然會猜到那些市民們對我的歧視，並在心中假定市民們一定會選擇犧牲我們。我當然不認同，我當然覺得我作為一個罪犯一樣有權利活下來。於是矛盾就產生了，究竟誰更有權利活下來呢？顯然權利是一樣的，但是市民們不這麼認為。這就是分歧，這就是不信任。

電影中演出了真實的人性。公民們選擇了投票，結果是140票反對，396票贊成。注意，到此為止，小丑已經贏了。如果小丑給他們的不是一個起爆器，而是每人一個投票器的話，那麼對面的船已經被炸飛了。所以問題的關鍵在於：誰去按這個起爆器？而他為什麼沒有去按？

後來站起來的那個公民一針見血：「因為你們都不願意當惡人。」按了起爆器，就確定了會活下來，但是活下來之後呢？這個人回到社會上，肯定會有無數的人權組織、道德衛士對他口誅筆伐，他將作為人性墮落的典範被永遠的釘在恥辱柱上，從此以後的生活都在恥辱中度過。事實上，對於按起爆器的人來說，他所喪失的東西太多了，如果是我，那麼我寧可死掉，也不願意餘生在恥辱和懊惱中度過。而且，對他而言太不公平了，因為投贊成票的人那麼多，唯獨他會受到最多的譴責。

所以小丑漏下了這一點：人是會做壞事的，但是做了壞事，面對社會的譴責還能心安理得的人，只有小丑做的到。沒人知道的壞事，做一下的難度很小，可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做壞事，那就需要強大的心理素質了。人的出發點是利益，選擇按下起爆器是因為生存的利益，而不按起爆器是因為道德的利益，這兩種利益對於我們的生活都很重要，所以我們才會猶豫。

所以沒有人肯去按那個起爆器，這麼多人都投了贊成票，為什麼非得是老子犧牲自己的名譽去按？老子才不去。但是顯然所有人都期待著有人會去按——只要這個人不是自己。當那個自告奮勇的人最終放棄的時候，所有人臉上都出現了失落和絕望的表情，那才是他們內心真實的想法。

再看另一條船，他們壓根就沒有進行投票。但是，當黑社會老大威脅警官的時候，警官屈服了。這就意味著，警官在內心中，是和那些市民一樣的想法。他想要活下來，但他不能自己動手。黑社會老大以一種非常無厘頭的方式結束了這種鬧劇，他把起爆器扔了，這下大家不用糾結了。這時候他的心裡一定充滿了鄙視：你們這些沒有犯罪的普通人，在這一點上還不如我這樣一個罪犯。或者正是因為他是個罪犯，所以他知道人性的脆弱，可他依舊有信仰。所以這個黑社會老大，才是最懂人性的人。引爆器被扔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沉默了，因為道德上的包袱沒有了，他們不用做出選擇了。如果我們不能判斷兩個選項哪個更好，那麼我們選擇哪個選項就純粹是一種偶然。

而市民那艘船，因為沒有人肯按引爆器，一拖一拖一拖，於是到時間了。人很容易選擇，但很難做出決定。於是小丑失算了，蝙蝠俠認為自己贏了，但是贏的人絕對不是蝙蝠俠，是人性的弱點——或者說是人性的優點。

或者我們換個情景，如果小丑給他們的，是一個複雜的引爆裝置，有兩個按鈕，一個yes一個no，按yes按鈕的次數超過船上人數的半數以後，就會自動引爆。那麼結果會是如何呢？囚犯們肯定會和市民一樣爭取自己投票的權力，而最後的結果一定會有一艘船被炸飛。

這不是簡單的人性善或者人性惡的問題，是功利性問題，是選擇問題。所以小丑和蝙蝠俠都不懂人性。人在選擇的時候，並不是根據「善惡」選擇的，是根據功利性選擇的。

我們假設：如果你的家人受到了威脅，而你知道只要你扇一個陌生人一個耳光，就可以救你的家人，你做不做？是我我肯定做。不管怎麼樣，扇人耳光都是不對的，但是我這麼做了，不僅沒人會罵我，那個陌生人可能都會體諒我。可是，陌生人和我的家人有一毛錢關係嗎？他平白被打一下多蛋疼。不管怎麼說，我做了惡事，而且我還做的心安理得，理直氣壯。

再換一個假設：有個人他的家人受到了威脅，而他只要扇你一下，就可以救他的家人，你讓不讓他扇？如果是我我肯定讓他扇。你看，這時候我就犧牲了自己的利益去做好事。

注意：通過扇陌生人耳光來救家人，這件事情本身是不合理的。它的本質是，通過損害一部份人的利益去維護另一部份人的利益。這種行為，和影片中很多警察為了救自己家人而去當內奸給小丑賣命性質是相同的。但我們沒有人認為這不合理，為什麼？因為我們在思考問題的時候永遠不是用簡單的善惡去衡量，而是用功利性去衡量。因為這件事對我們，對整個社會所說，所得遠遠大於所失，所以這種選擇才會這麼簡單而又一目瞭然。

人性有兩種屬性，如果用生物學的角度來說，就是「自存」和「存種」。任何生物都兼有兩種屬性，這是在長期的進化和生存中所形成的生物本能。「自存」就是人是自私的，在涉及自己利益的時候當然會以自己為第一考慮，在動物那裡也是一樣的。「存種」就是人又是為整個人類團體考慮的。這兩種屬性看起來矛盾，但其實並不矛盾，因為缺少了任何一種屬性，生物都不能在自然界中生存，人類也是一樣。有人把「自存」斥為「自私」，把「存種」稱為「無私」。但實際上如果把人類整體看成一個獨立個體，人類的「存種」或者「無私」又何嘗不是一種廣義上的「自存」和「自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