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訊息
性愛成癮的男人--Shame

羞耻/色辱(港)/性爱成瘾的男人(台)

7.2 / 206,355人    101分鐘

導演: 史提夫․麥昆
編劇: 艾比摩根 史提夫․麥昆
演員: 麥克法斯賓達 凱莉墨里根 詹姆斯貝吉戴爾
電影評論更多影評

湯圓magazine

2012-06-11 03:49:53

在這個什麼都會讓我們上癮的時代


男主角布蘭登在冬夜寒冷的哈德遜河邊抽完一根煙,繼續往前走,抬頭卻猛然看到眼前一座酒店落地窗前,一男一女正趴在玻璃窗前狂野性交,他停下腳步,凝望出神——我想說,其實在整部電影中,無論是男主角法斯賓德一出場便晃來晃去的生殖器,還是他捧著流了一地血水的割腕自殺的妹妹,都不及這個緩慢的有點兒沉悶的場景更讓人有所深思。

那座因為黑夜而暴露在人們眼前的透明窗戶里,一格接著一格,被安置了不同的角色,我們難道不都是其中的演員?一個看上去疲憊不堪的身著西裝的中年男子無聊地從窗前離開,一個看上去正在出差旅途中的身著西裝的女子正拉開窗簾。要是你有足夠的耐心和不太正經的窺探癖,你就可以守著這座酒店大樓看完許多房客表演的獨幕劇。是的,獨幕劇,每個人都像被關在一個小格子裡,出差、借宿、開會、互相分離,只和自己的孤獨留在一起。哪怕此時此刻,你在和另一個人採用多麼猛烈性感的姿勢在窗前大膽做愛。

布蘭登就是其中一個,也許,他就是在這樣荒誕而平常的落地窗里,看到了自己。

在這個巨大繁華的城市,在這個被奉為世界之巔的城市,過往的人流甚至並沒有像布蘭登那樣,會再為了窗戶里一對交媾的男女駐足深思,感到一絲可怕的傷感。《Shame》就是這樣一個瀰漫著平靜絕望與冷漠調子的故事。

在電影中,布蘭登是一個有著對性無法自持的「病態」的人(事實上我無法用「性癮」這個詞彙來稱呼,社會心理學可以將一切無法明確解釋的行為統一為「某某癮」,而在不同的個案中,對性上癮有著不同的區分和背景,這個會在下面詳細說到)。在表面上看來,他和任何一個身居曼哈頓的白領沒什麼不同,衣冠楚楚,舉止文雅,工作穩定,有一套屬於自己的小公寓。唯一不同的是,他的工作間隙以及業餘的休息時間,是在任何一種可以解決瘋狂性需求的形式中度過的,不斷地手淫,洗澡、上廁所,不斷地招妓,一夜情,勾搭良家婦女,不斷地觀看各種色情視訊、電影、書籍。他是一個對真正的情感失眠的人,性發洩就是他唯一擁有的安眠藥。

時間,對於凡人來說是多麼難以征服的一種東西。我們在尋找多種對抗時間施加於我們身上的巨大壓力的途徑,例如宗教,例如哲學,但短暫地沉迷於某種事物之中,也可以達到類似的致幻效果,這對我們來說更容易,比如創作,比如嗑藥,比如不停地sex。作為一個具有時間意識,感覺煎熬的痛苦靈魂來說,忘記了時間,也就可以忘記了自己,忘記了自己,也就可以忘記了痛苦。

布蘭登和他的妹妹希西,可以被看做是一種創傷問題的兩面。一個無限索求性,一個無限索求愛。希西在打電話中不停地要拽住男友不要離開她,可以為了那個男人願意做一切事情,可以拋棄一切自尊去換求愛。為什麼布蘭登看到妹妹時總是如此暴怒?那是因為如同一面鏡子,她妹妹沉淪於對愛的盲目需求,就像他無能為力地沉淪於性的景像一模一樣。希西不過就是他的鏡像,看到她,就照出了自己沒有尊嚴、沒有羞恥、沒有自我地沉淪在性交中的醜陋面目。一個沒有靈魂的人,最害怕的事莫過於在鏡子中,看到自己沒有靈魂。

「Try doing something .Action count ,not words.」(你能去改變嗎?是真的去變,而不是說!)
「I』m sorry. I』m sorry. I fucked up. I』m not perfect. I made mistakes, but I』m trying.」(我錯了,很抱歉,我搞砸了。我不完美,我是犯了很多的錯,可是我在努力了。)
「Some people fucked up all the time.」(有些人一輩子註定要搞砸。)

影片快要結束之前,兄妹之間進行了以上的一段對話,布蘭登用冷漠而不帶希望的蹂躪折磨著業已脆弱的妹妹。無論妹妹如何展示柔弱的渴望被原諒的一面,布蘭登都會用最絕望的語氣判她死罪,不是因為他冷酷,是因為他們倆幾乎是一體的(在相處時可以赤身裸體同時不覺得有何尷尬)。不想接她的那種神經質的沉湎性的電話,以免想起自己也在沉湎;不想見他隨便就和一個有夫之婦亂搞,以免想起自己每天都在別人亂搞,有夫之婦、同性戀、還是妓女;不想見到她如此沒有自我地去渴求另一個人的愛,哪怕是兄長,以免想起自己亦失去了自我。只要他不能原諒他妹妹,他也永遠無法原諒他自己。

在這裡順便展開一下,我覺得還是蠻有意思的一種分歧,在剛開始的看這部影片的時候因為介紹的誤導,我也如同許多觀眾一般認為其實是因為布蘭登有一種無法意識層面接受的真相,即他愛他的妹妹。為了能夠逃避掉「愛上親妹妹」這種不倫道德所帶來的巨大羞恥感和罪惡感的痛苦,他用了一系列相對於「輕於不倫戀的痛苦」的痛苦去寄放自己的痛楚,至少和一個妓女做愛,至少在外面搞一夜情,至少玩個3P,至少和一個同性戀亂搞——相對於愛上自己的妹妹,無論如何,還是會讓他在自己的道德體系中更容易接受一些。因此,不斷瘋狂地做愛也成了他自我懲罰的一種方式,用痛苦的做愛方式來讓自己焦灼的靈魂更安撫一些,帶有贖罪性質,儘管是以十分罪惡感的方式。

這讓我想起之前在參加的精神分析案例討論班中,有人分享了他在一所醫院中經驗的一則案例,講的是有一個女人在小時候因為與父親發生過性關係(似乎是性侵,有點記不清了),長大結婚後,完全無法與自己的丈夫做愛,但在後來,卻在外面找許多陌生人發生性關係,再後來,發展成為去當小姐(非出於經濟原因),最終感覺十分痛苦崩潰後來醫院求助。在這個案例中,其實存在著這樣的模式:她與丈夫做愛是具有合理性,合法性的,但是如果從此以後,她一直合理、合法地與丈夫做愛,那麼她必然會想起,在早年的時候,她曾做過的一次如此不合理、不合法的重大錯誤。這是永遠無法忘記的,可怕的「判決」。一個「正常」的女性怎麼可能做出那樣壞事情?那麼我們的自我防禦機制該怎麼反應?——那麼就去做個「壞女人」,如果自己是個道德敗壞的女人了,之前發生的那件道德敗壞的事情也就是情理之中,不至於成為毀滅性的、崩盤式的打擊了。為了避免精神崩潰,就讓自己去做個「可以做壞事」的壞女人好了。現實生活中,有許多性工作者去從事性交易,並非全部是經濟原因,而有許多是來源於早年所遭遇的性創傷。

在《羞恥》這個故事中,布蘭登的情況看上去確實有遭遇過某種創傷而產生後來無法控制的行為的傾向。在性氾濫至病態的案例中,有超過7成的比例是來源於早年的源頭。但導演史蒂夫 McQueen並不重點著眼於此,因此這與其說是一個關於「性」的電影,還不如說是一個關於「空虛」的電影。性的上癮只是外殼,一個喪失自我的靈魂才是核心。事實上,只要是可以讓我們上癮、依賴、無法擺脫的方式或者介質,無論它是性、食物、遊戲,還是購物,或者是病態地索求某種東西,都可以訴說著這個時代人們失卻自我價值感,自我意識的痛苦焦灼。我想觀眾肯定不會對一個酒精依賴者的落魄故事感到興趣吧,用活色生香的「性」來表達,更容易傳播,也更容易佈道一些。儘管電影中出現的那些性的畫面,並不會讓我們感覺愉悅,相反你可以感受到畫面那一端的極致痛苦——如果你也正或曾經沉迷於某種事物的依賴之中。

「如果一個有機體不能實現它的潛能,它就會患病。如果人類不能夠實現他作為一個人的潛能,那麼他也會在那個程度上變得枯竭和生病。這就是神經症的實質,那個人閒置不用的潛能受到環境中(過去的或目前的)敵對性條件以及他自己內化了的衝突的障礙,轉而朝向內部,於是導致發病。威廉•布萊克曾說:『活力是永恆的快樂,有慾望但卻沒有行動力的人,必然會滋生惡疾。』」羅洛•梅在描述20世紀經濟極端繁榮的現代人時,曾指出了和克倫凱郭爾、尼采、卡夫卡相同的預言,我們在意識到自己存在的同時,也意識到了空虛的存在,一種無法探明卻也縈繞不去的愁緒。

你在布蘭登的家中,看不到一絲溫存情感的蹤影,沒有任何裝飾物,空洞無物的房間,一張灰色沙發,一張白床,一個冰箱,兩個細鐵書架,其他空無一物,如同他蕭索的內心。布蘭登工作的地方也無法識別出人們從事何種行業,每個人都像忙碌的工蟻一般,完成著時代交予他們的工作角色。布蘭登準備與同事瑪麗歡愛的酒店,與他的家中亦看不出有何分別,灰色床單,白色牆壁,沒有裝飾,望出去則是一個看上去幾十年來沒有什麼變化的紐約。在史蒂夫 McQueen描繪的這個故事背景中,紐約褪掉了一切華麗和狂歡的標籤,只剩下冷漠疏離的氣息。總是因為有一些東西丟失了,總是有一些事情是不對勁的,因為你感到如同深淵一般的痛苦,無論用多少次性情歡愛都無法填補,崩潰到邊緣的時候你都只能一個人跪在大雨里冷清的碼頭邊哭。

你說導演有給我們留有希望嗎?有的,我想最後希西再一次割腕自殺算是一個偶然又宿命的拯救。當死亡真的要奪取你所有可能性的時候,也許你就會從噩夢中醒來。但這,又多像一個用盡所有方法的絕望的賭徒的最後一注。

布蘭登身體中的有一部份確實去死了,通過他的鏡像妹妹,割斷自己的經脈,想看看「自己」是不是真的存在,想看看對自我的懲罰是否可以結束,想看看這究竟是不是一場殘酷的夢,只要把刀再切得深一點,時間再久一點,你是不是可以像打了一個盹兒一樣,再次回到一切都很美好的人間?躺在妹妹病床前等待她醒來的布蘭登,緩慢拂過希西佈滿傷疤的手臂,像一次次走過的證求自身存在的發問旅程,有某一種癒合,它們終於相遇。
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