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
2012-06-25 04:41:58
詩意讓我們道說真相
米拉波橋下塞納河水流,北島在遠方散步,同朋友說起保羅策蘭,一個用德語寫作的猶太詩人,他的心靈破碎了。
那朋友的孩子問:「為什麼會這樣?」他從下午的談話裡聽到了他不曾知道的東西,黑暗觸動了他,於是他開始追問。然而那追問要 如何回應呢?
1980年,舒婷寫過一首詩,詩名是《一代人的呼聲》,她說
「為了百年後天真的孩子;
不用對我們留下的歷史猜謎;
為了祖國的這份空白,
為了民族的這段崎嶇,
為了天空的純潔
和道路的正直
我要求真理!」
舒婷所要求的真理獲得了嗎?沒有。
如果對於歷史的追問從未得到回應,我們是否還可能天真?
一切的追問都可能沒有結果。這是人生悲慘的背景。然而我以為,即使我們不再樂意使用「真理」這個詞,我們也無法停止追問,因為追問是人的命運。
幾年前我和朋友去聽一場關於保羅策蘭的講座,那講座沒有一點點觸動我們。主講人複述著二戰時期和戰後德國的史料,他似乎把檔案館都搬到會場來了,然而我們對於這些真實的歷史細節卻全然沒有什麼感覺。我開始懷疑自己的無情。最近我又看了《卡廷慘案的真相》,滿目是某某公務員的情況報告,某某領導人簽發的文件,受害者也沒有來得及在臨終日記留下歷史的謎底,就要和我們訣別了。
我發覺在檔案管里沒有真理,誠如昆德拉所言,那檔案管裡的情形,是比墳墓裡的死還要灰色的死,儘管它以為自己是不朽的。
我發現的另一件事情是:關於歷史的書,如果它不是為了滿足人們八卦的樂趣,而承受著一點重量的話,就不能沒有詩。只有詩意讓我們說出了一點真相。
《拉扎老師》是一部默默無聞的電影,它深深的觸動了我,那觸動著我的東西也一定觸動著你們。
在加拿大一所小學裡,原來的老師在教室裡上吊了。現在同學迎來了他們新的代課老師。拉扎老師。拉扎老師其實不是一個老師,他是一個國際難民,他的祖國是阿爾及利亞,那個國家的恐怖使他失去了親人。現在,他流亡到加拿大,代課教法語。
在他逐漸明白了發生的事情以後,他發現了一件更加重要的事情:
對於死亡,他的學生們,「天真的孩子們」,所渴望的,不是去遺忘它,而是去談論它。他發現,只有直面黑暗,才可能讓我們從黑暗中痊癒過來。
後來,他的學生們讓他談一談他的祖國。他不知道如何去談論,他所經歷的一切,能夠被談論嗎?
再後來校方發現了他的流亡者身份。他將離開他的孩子們了。離別時,他寫下了這樣一故事:
橄欖樹的樹枝上,吊著小小的蝶蛹,是翠綠色的。
明天,蝶蛹就要就要變成蝴蝶了。大樹很高興看到蝶蛹成長,但他真希望蝶蛹能夠再多待幾年,他就可以保護它不受傷害,保護它不受螞蟻攻擊。可是她明天就要離開了,從此必須獨自面對敵人與惡劣的天氣。
當天晚上,森林發生火災,蝶蛹來不及變成蝴蝶。天亮的時候,灰燼已經冷卻,大樹依然屹立,但心已經碎了,被大火燒焦了,被哀傷摧毀了。
從此之後,每當小鳥停在枝頭,大樹都會訴說這段故事。蝴蝶從來沒有甦醒。他幻想她展翅,飛向碧藍的天空,自由地吸取花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