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望崖底開出的花

        電影分很多種，有的像夜裡加班時的肯德基，不咸不淡但快速充飢正好；有的像冬至時的四川火鍋，不斷的刺激你的感官讓你欲罷不能；有的像炎炎夏日裡的刨冰，初入口時有些刺痛，化口後便是綿長的清心。
        還有一種電影，更像是冷掉的愛爾蘭咖啡，你可以同時體會到苦澀、冰涼，還有酒精帶來的眩暈，細細再品，卻有回口無窮的香醇。
        《超脫》便是後者，好的電影如同其它偉大的藝術一樣，總是可以洗滌心靈，有時候你只需要讓情緒安靜著跟著光影流動，看著那一段段畫面或者聲音牽動著你起起伏伏，然後在結束的時候把升騰到思緒深處的點滴收攏，再慢慢沉澱下來，飽滿你的人格。
        
        這是一部從頭抑鬱到尾的旅途，導演似乎不滿意溫暖在陽光中的定格，還刻意安排了《厄舍府的倒塌》，來把絕望和孤獨延續到最後，讓觀眾的心隨著滿屋的荒涼，一起sinking到底。
        Henry是一個活在童年目睹母親自殺的陰影中的代課老師，幼年外公與母親的亂倫也像一個荒島中孤塔，把他牢牢困在其中無法逃離。於是，他比外人更容易讀懂那些迷失的孩子的心，他以自己的方式，試圖能在他們在精神世界中樹立一個強大的自我，以免迷失方向。他總是想逃離過於親密的關係，從一所學校換到另一所學校，不顧艾瑞克a的苦苦哀求將其送走，緣故便是童年的陰影，一生對孤獨的偏執。
        電影裡有一句加繆的話：「我的靈魂與我之間的距離如此遙遠，而我的存在卻如此真實。」便是對這種孤獨感最赤裸的描述。Henry理智，紳士，隱忍，幼時的經歷教會他把痛苦全都寫在日記上，學會控制自己的情緒。可即便他努力保持著這種對世界的距離感，在看透了生活的謬論之後冷眼旁觀，可還是無法抑制記憶的折磨，也無法逃離心靈的枷鎖，他可以拯救別人，卻沒有人來拯救他。
        
        正是如此，孤獨感是人類所有情緒中不多的可以媲美愛的奇妙感覺，它是人動物性和社會性矛盾的衝突，是個體的撤離與群體的訴求，它不是寂寞，人的一生中，總是有機會和它不期而遇，正如「I feel trapped. like the cat」。

        人生無常，不如意十之八九。好像電影所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困境，早上帶出家門，然後再帶回來。Henry安慰Meredith，「我們都一樣，都能感受到痛苦，生活中都有混亂的部份，生活本身就令人相當困惑，我明白，我也沒有答案，但我知道如果你把它寫出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這是他處理痛苦的方式，那一本本的日記里便記錄了他無處述說的痛楚。閱讀和寫作固然是強壯靈魂的良藥，然而他同時知道這也是蒼白無力的，有些東西的釋放只靠一顆心是不夠的，不然他也不會一次次在公車上流淚，不會無法坦然的去擁抱他的學生，不會在女老師指責他的時候勃然大怒，不會在發現自己對艾瑞克a產生好感後將其趕出家門。
        那次拒絕，恰好成為了壓彎Meredith的最後一根稻草。我想導演一定很喜歡加繆，他恰好在《西西弗的神話》中有關於自殺的討論：「真正的哲學問題是自殺。決定是否值得活是首要問題。」他同時否定了肉體的自殺，和尋求宗教的庇護這樣精神上的自殺，前者是消極逃避現實的方式，後者精神上的虛妄。彷彿是對應笛卡爾的「我思故我在」，他提出「我反抗故我們存在」。他認為，帶著對現實的渴望，帶著極大的熱情，帶著對自由的嚮往，我們總是在探索一條路，並在探索的過程中得到了這般義無反顧的體驗。正如《西西弗神話》中的描述「但當他又一次看到這大地的面貌，重新領略流水、陽光的撫愛，重新觸摸那火熱的石頭、寬闊的大海的時候，他就再也不願回到陰森的地獄中去了。」即便西西弗的一生都在痛苦的輪迴中度過（這裡想起一部電影叫Triangle，便是用的這個神話隱喻，也是值得一看），但「西西弗無聲的全部快樂就在於此。他的命運是屬於他的。他的岩石是他的事情。」
        
        好吧，如果你看到這裡還沒有關閉頁面的衝動。那麼我其實想說的是，即使世事無常，也不妨礙我們去感受生之所愉。真正的強大，便是學會享受命運為你準備的每一道菜。生命的養料分兩種，一種像雞湯一樣溫暖可口，一種像毒藥一般刻骨入髓。我們往往很容易喝下可口的湯，卻無法去承受毒藥帶來的痛楚。學會在困境中歷練，在苦難中感恩，在委屈中平和，在屈辱中驕傲，在恐懼中勇敢，才是真正成長。
        就好像電影裡的那句話：「一個人可以輕易的學會不在乎，但學習在乎卻要付出百倍的勇氣和努力。」
        我們終究不能避免冷漠與疏離，何不嘗試去品味孤獨，心懷感恩，便不至於迷失。
        終有一天，你也會有一顆千錘百鍊一笑泯然的心。
        
        片末，外公終於在Henry假扮的女兒的安慰中超脫，平靜去世，Henry心中的孤塔彷彿也轟然在此刻倒塌，帶著對Meredith的歉意，最後他來到福利院，與艾瑞克a緊緊相擁，這時候太陽的逆光打過來，七色的暖暈讓人有想哭的衝動，好像絕望崖底開出的花。
        這時候，我還是寧願去相信他心中的枷鎖已落，他的超脫，終還是因為愛與善意的回贈，終還是迎來了自我救贖路上的曙光。


        
        PS：這個全是陽光的鏡頭讓我想起了同是AB主演的一部老片，叫《靈幻夾克》，末尾男女主角坐在車裡，直到逐漸被潮水般的暖光淹沒，同樣推薦一下。
        PPS：片中唯一讓人愉悅的段落來自艾瑞克a和Henry一起早起，查血和購物，然後互贈禮物那段。伴隨著的是Ray LaMontagne的《Empty》，同樣也是非常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