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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人搭錯線--an Ideal Husband

老公不及格/情人搭错线/理想丈夫

6.8 / 16,732人    97分鐘

導演: 奧立佛派克
編劇: Oscar Wilde 奧立佛派克
演員: 凱特布蘭琪 蜜妮卓芙 魯伯特艾瑞特 茱莉安摩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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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閒

2012-06-30 10:54:28

兩味王爾德


看到YING讀了王爾德的劇本,翻出以前寫的書影雜話,不符合豆瓣一影一文,好歹是同導演同男豬。時光飛逝,玩味一下舊時觀影心情,又想重溫電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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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非常喜歡奧利弗.帕克(奧利佛 Parker)執導、魯伯特.艾弗雷特(Rupert Everett)挑大樑的兩部王爾德話劇改編的同名電影:《如意郎君》(An Ideal Husband)和《貴在真誠》(The Importance of Being Earnest)。前些日子聽錄音時,又租片回來欣賞,復搬出劇本,一遍一遍,倒像躺在暖洋洋的藤椅上蕩漾著,聞及熟朋友專注的連珠妙語,我不參與,卻微笑於心。王爾德自己都承認,他寫的情節只不過是輕推一把,所有的樂趣都在行文上。

兩部劇都涉及情海翻波、兩性關係,其中魯伯特.埃弗雷特飾演的紈絝公子,好似隻要換一身裝扮,就直接可以領銜另一齣戲了。不過兩者的格局,卻很不同。《如意郎君》講到外交界,貴族圈,倫敦社交季,場面鋪得比較散。劇本里,靠一叢叢紳士太太喋喋嚼舌、蜚短流長,便營造出盛會的光景,實際上,王爾德動用的人物只幾位。這齣戲的靈魂、三十出頭的戈靈勳爵(Lord Goring,好像是位子爵)要營救陷入敲詐陷阱而自身並非毫無瑕疵的好朋友羅伯特.切爾頓勳爵(Lord Robert Chiltern),要挽回切爾頓與夫人葛特魯德(Lady Gertrude Chiltern)的婚姻,還得見縫插針和切爾頓的小妹梅貝爾小姐(Miss Mabel)打情罵俏,最後更受制於老爸,成功把自己和梅貝爾栓一起步入婚姻殿堂,幾樁要務均有難點,他得像陀螺一樣靈活地兜轉,這是情節上的緊張。最緊張的部份,莫過於第三幕,他被葛特魯德的求訴便條攪得心神不寧,正欲前去救火,老爸上門逼婚,還沒脫身,與妻子吵樂嘴、又被惡女人契弗里夫人(Mrs Cheverley)威逼的切爾頓勳爵過來訴苦,而與戈靈有過一段舊情的契弗里夫人更不請自來,還順手摸走了那張要命的便條。他那間貴氣的寓所,霎時燃了好幾根引子,彷彿一觸即發的火藥庫了。

電影版《如意郎君》一開始在描繪上流社會時,就把攤子做的很大,不止晚宴、華屋、還有馬場、遊園,其中人物,形形色色。而導演似乎也只好切開王爾德的對話來維繫劇情,很顯著的、比如逼婚一節,電影開場就慢慢地調移台詞,每個場合戈靈勳爵都被父親戳幾句,以致於把原來稠密的數落段子耗掉一半,演到第三幕,添亂的老爹似乎都沒有充分而明確的駕臨理由了。王爾德的完整性,在後來拍的《貴在真誠》裡保存得比較好,而這一出,多少被肢解得淡弱了點,有時候笑意還沒提起,就洩氣消偃,空餘一把還來不及扯回來的面部神經。

不過奧利佛.帕克也做了幾個很巧的小段。原劇本裡的契弗里夫人是個偷竊慣犯,她參加宴會時遺落的一件贓物胸針,後來被戈靈勳爵拿來作為掣肘她的武器。電影中沒設這個套,戈靈一直處於下風,反而是由切爾頓在眾議院的一席慷慨陳詞,決定了要挾信的最終歸屬和他夫人的情感回還。於是這個犯過錯的男人被賦予了一定的正義感,片子的道德意味增強了,且在兩位男主角中達到某種程度的均衡,而不停留在原著,僅讓遊戲人間的戈靈一手包辦,後者為人浮泛,劇情也恐怕過份流於輕鬆。戈靈勳爵與梅貝爾之間的互動,也比原作好看。王爾德設計的求婚段子,彷彿隨性所致,梅貝爾小姐一問:「你這是要求婚嗎?」, 戈靈便緊張得向後一縮。奧利弗.帕克把這一縮繼續擴大,戈靈三次彎膝,才最終跪下,梅貝爾討個求婚原因,他又半晌擠不出一個字,這樣子的掙扎拉鋸,顯然為角色量身定製,又穿在切爾頓夫妻修復關係的同時,兩邊都波瀾不斷,共生出原作未達到的層次和喜味,效果非常討好。

我是直到翻王爾德的劇本,才看到對話之中偶爾冒出人物短介,寥寥數字,已極準地定位群像,彷彿躍然紙上,足見用筆之妙。比如戈靈他爹批評他「一無是處」(good-for-nothing young son)、是個「養眼的白痴」(beautiful idiot),他出場時,衣著考究,面無表情,高深莫測,一副世家子樣子;對手的梅貝爾小姐是「英式美人兒」 (English type of prettiness),「紅蘋果那一型」( the apple blossom type);一本正經的切爾頓夫人則化身了「肅穆的希臘美」(a woman of grave Greek beauty);她的死對頭契弗里夫人「看上去像蘭花、像藝術品,卻是匠功過了頭」(she looks rather like an orchid, a work of art, but showing the influence of too many schools)。這些外在,一律很合適人物的個性和流露它們的對話。而其中與會的一位法國子爵,只消錯把They butter me up誤為They butter me,再一邊誇張地表揚這一國人言語有趣,就身份明朗,讓人捧腹了。

時序靠後拍攝的《貴在真誠》,附註的短介比較少,全由大段對話吸引觀眾。重拍這部戲,導演倒圖個輕省,直接照搬王爾德的段子就夠了。故事從名字開始就在玩文字遊戲,厄內斯特這個人名,初次出現,是在王爾德的話劇《無足輕重的女子》(A Woman of No Importance)中,被移用到這裡;earnest當然又是個充滿熱情的形容詞,戲中兩位女主角不約而同認定「這名字中的韻味,能激起絕對的信任感」(There is something in that name that inspires absolute confidence)。兩位男主角傑克與艾爾基--又是一對好友,為了迎合美人心,甚至不惜重新受洗更名。

這一次奧利弗.帕克比較少拆分情節,整部電影和話劇原版十分貼近,他縫改的部份,卻只更增色。原來的三幕劇第一場糅了好幾層,其一,艾爾基詢問傑克為什麼他在城裡叫厄內斯特,在鄉下就叫傑克,他所監護的賽茜里究竟何許人也;其二,討論傑克向艾爾基的表妹格溫德林求婚勝算幾何;其三,格溫德林母女來訪,傑克與愛人私定終身卻沒過丈母娘那關;其四,艾爾基假意安慰,套取傑克的鄉間別墅的地址,意欲去追求賽茜里。王爾德留了很奇突的一筆,他讓格溫德林的母親奧古斯塔.布拉克內爾夫人(Lady Augusta Bracknell)以惡狠狠一句「日安」回絕了傑克,可是隨後沒等艾爾基與傑克談幾分鐘,時間便指向晚上七時。話劇舞台上自然無妨一語半日,奧利佛.帕克卻保留了對話的有機部份,做適當的時空調整,把這一場戲分做成幾份,也繞開了上面那個小bug。另外很典型的一處,在第二幕結尾,第三幕升起時。認清二男身份的年輕女孩們賭氣不採他們,而那廂二位卻爭吃一口鬆餅,然後才施施然過來道歉。吃餅和道歉原來是以幕幅天然隔開的,好像稍事休整就續起。電影裡則特意安排魯伯特.艾弗雷特談鋼琴、科林.菲爾什撥吉他,兩位大帥哥深情款款唱著「小姐請下樓來」,時間也後推到次晨。這是神來的一筆了,既讓主角獻唱、加速粉絲心跳,又給劇中人恰當的心理緩衝。

說到這裡,最該表揚一下魯伯特.艾弗雷特的表演了。他是一點都不娘,身形玉立,英俊瀟灑,眼光帶電,言辭戲謔,王爾德筆下的wicked、bad、heartless、talk about nothing but nonsense,都被他配齊了。相形之下,刻板也正面一點、同時也俊朗得不得了的傑里米.諾瑟姆與科林.菲爾什,倒愣給比下去,卯足了演也撐不過埃弗雷特的魅力氣場。

看劇本時,無可避免地,我也讀了讀背景資料。刨出來的東西,比如王爾德有時候用地名命名人物,像戈靈、沃爾丁,又如他赴沃爾丁度假時有陣子病病歪歪,這於是成為他為《貴在真誠》的艾爾基編一個叫班伯裡的老年鄉紳朋友的靈感等等,倒沒所謂,像他創作時經濟緊張,除了貼兌母親、自己的家,還得應付小情人,小情人遠遊了,才得空寫《如意郎君》呼應戲裡舉債度日的浪子、雙重經營的人生之類,則終歸是讓我有點不好受。我甚至從來都不想順著他的妻兒立場,反而總是替他抱屈,怎麼眼神兒那麼差,攤上那麼惡的一號人。這大概也是為什麼,迄今為止我忍著心動也沒去買王爾德全集,因為我不想去碰後面的痛。

所以當我為王爾德喝彩的時候,就僅止於這樣快樂、也可以說不大深刻的機智對白了。這樣兩齣,英國人到底捨不得放開,像夜空中騰起的盛大煙火,即將被黑暗吞噬,但畢竟曾經燦爛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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