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天鵝》：人生而自由，卻無處不在枷鎖之中。

「黑天鵝」一開始是一本書的名字，意義是指生活中的小機率事件。書的內容大概是，自人類認識了天鵝，就一直認為天鵝是白的，直到一天人類發現了黑天鵝，才開始糾正自己的成見：原來天鵝也有黑的。

 

「黑天鵝」這個意象意味著：生活中總有不能被我們預測到的意外，比如地震，疾病和意外的愛情，比如。。。。。所有你意想不到的東西。

 

內在的自我，也是你意想不到的，是你人格深處的黑天鵝。

 

與「天鵝黑」相對的是「白天鵝」，是指社會，法律，道德，戒律等等在我們人格中的存在，「白天鵝」的意像是父母。老師，政府塑造的，它要求你守規矩，聽話，順從，要求你放棄自我或者至少放棄部份自我，它強調集體，強調制度和順從。

 

影片裡德妮娜，羞澀，自閉，弱小，緊張，總擔心自己做錯什麼，也不能向世界坦露自己的慾望，這種壓抑使妮娜對外界的認識完全扭曲，總是會曲解別人的用意，甚至出現嚴重地幻聽和幻視，在影片的後半部份，她甚至幻覺殺死了自己的朋友——一個敢於和善於表達自己的本能的女孩——實際上那也是妮娜自身的一部份，但是因為擔心，因為緊張，她否認自己也有本能的慾望存在，緊張到要殺死那個朋友才能平靜下來，就像殺死自己內心早已存在的本能。

 

這壓抑最初來自妮娜的母親，一個為了女兒放棄舞蹈夢想的母親，在妮娜被選為女主角的晚上，母親買了蛋糕慶祝，妮娜說不想吃，這時母親的反應是，「好吧，那我把它扔掉」，說著就端起蛋糕走向垃圾桶。

 

妮娜馬上妥協，吃了一些，母親才露出滿意的微笑。

 

在我看來，這是世界上最噁心，最可憐，最恐怖，最可悲的笑，我愛你，是因為你是順從的，你不順從我就要懲罰你，我生了你，養大你，為你放棄我的夢想，所以你就要替我去完成我的夢想，所以你就是欠我的。你不能違背我，否則就是不孝，不義，就沒有道德，沒有良知，不配作為一個人活著。

 

妮娜的母親，是施害者和受害者於一身，同時是劊子手和受刑人，她被外在的道德，制度，被要求順從，克制的力量壓抑了自我，又用這一套去殘害妮娜。也是在妮娜被選為女主角的晚上，洗手間裡德妮娜發現手指上有倒刺，她的選擇不是用指甲刀減下來，而是直接沿著手指的表皮撕下來。

 

這個動作是在說，她寧願自己承受撕掉整塊表皮的痛，也不允許自己在酒會上表現得不完美。這追求完美的要求來自哪裡？來自妮娜的母親，惡毒的詛咒。

 

然而這樣追求完美的妮娜並沒有讓劇院領隊托馬斯滿意，他說：「完美不是控製出來的，完美是爆發出來的」，「我要在你身上看到力量，看到性感。」

 

爆發的力量來自何處？

 

肯定不是來自控制，不是來自克制自己的努力，不是來自羞澀，弱小和緊張的自己。而是來自精神深處的「黑天鵝」。

 

「黑天鵝」是指我們內在的自我，那個愛好詩歌和音樂，嚮往彼岸和純粹，完整和美夢的自我，那個無時無刻不在想著偉大之物，想著愛情的自我，它滿含著不安和渴望，期待自我的更新和成長。

 

在另一方面，「黑天鵝」又是破壞性的，影片中托馬斯評論前任領舞（名字我忘了），「她很性感，但是有一種毀滅自己和他人的力量。」如果要在藝術史上找幾個代表的話，是畢卡索，斯特里克蘭德，尼采，高更，徐渭，艾@未@未，傑克倫敦，塞林格。

 

就像我們生活中出現的「壞小子」，他們不聽老師的，父母的，沒有集體觀念，沒有他人的存在，由著自己的性子來，很多男孩追隨他們，女孩喜歡她們，就是因為他們做了別人不敢做到的事情，他們釋放了別人心中的「黑天鵝」。

 

「黑天鵝」性感，有力，但是同時也帶著破壞性，它打破人與人之間的隔閡，也會在最深處傷害你，它是黑色的，讓人恐懼，又不自覺被吸引，被吸引，又隱約覺得恐懼。

 

在「黑天鵝」和「白天鵝」之間，隔著什麼？是什麼力量成就了「黑天鵝」，「白天鵝」又是因為缺少了什麼？

 

在劇院領隊托馬斯和妮娜的對話中，托馬斯問了與舞蹈不相關的問題：有沒有男朋友，有幾個性伴，第一次性經驗是在什麼時候，是否喜歡性愛。最後佈置給妮娜的家庭作業：自慰。

 

「黑天鵝」與「白天鵝」之間的差別，就在於性。性是最原始的本能，最有成就的藝術家，企業家皆是性能量最旺盛的人，當然，反過來不成立，性能量旺盛不一定有成就，有成就一是因為性能量旺盛，一是成功地轉化了這能量。企業家把能量用到商戰中，用到市場上，文藝青年用到文字，圖畫或音樂的創作中。

 

在妮娜自慰的時候，觀者能透過鏡頭感受到她的享受，沉迷，感受到性給妮娜的歡愉，好像影片那麼長時間的鋪陳，都是為了這樣一個時刻，人生沒有歡愉，活著又為了什麼？沒有歡愉，上帝又為何創造這個世界？

 

只是很多時候，歡愉讓人沉迷，使人放縱，讓人喪失自我，產生更大的慾望卻無法滿足，而陷入更大的痛苦之中，所以我們才對它保有戒心。歡愉和性和幸福，本身是沒有錯的。

 

自慰是妮娜重新體驗性存在的方法，體驗到性的歡愉，性的力量，妮娜才有爆發力，才能爆發出完美，這是托馬斯的用意所在。

 

 

 

「黑天鵝」和「白天鵝」的矛盾統一。

 

在心理學中，黑白天鵝分別被稱為「內在的小孩」和「內在的父母」，在社會學中，是人的「自然屬性」和「社會屬性」。

 

這兩者是衝突的，比如你會很羨慕那些不聽話的壞孩子（自然屬性），覺得自己要是能像他們那樣多爽（內在小孩），但是你同時也會想，這些都不是好孩子（內在父母），將來不會有出息的（社會屬性）。

 

比如有些工作你很喜歡，做起來簡直就像初戀，什麼事情都忘了（內在小孩），但是又覺得這樣太不成熟了，太不五講四美了，太藝術人生了，別人知道了太沒面子了（內在父母）。

 

比如，你看到某個性感的有力的異性，很想和他有性（自然屬性），卻對他沒有好感，沒有相愛的衝動就沒法說服自己（社會屬性），認為自己要那樣做了就成了壞女孩（內在父母）。

 

當然，有些時候，你會遇到又喜歡又有面子的工作，你會遇到能上床也能交談的對象，但是這樣的時候真是不多，至於為什麼不多，為什麼上帝不讓每個人都順遂心願，我也不知道。

 

影片裡妮娜自慰漸至高潮的時候，突然看到房間裡的母親，躺在椅子上睡著了，原來是母親擔心女兒，整個晚上都在房間裡守著。妮娜驚懼地停止了動作，躺回被子裡。

 

在每一個「內在小孩」要放縱的地方，都有「內在父母」在監視，每一個「自然本能」要衝動的時候，都有「社會本能」在束縛。妮娜的母親，象徵著妮娜和我們每個人人格裡的「白天鵝」，你不能說「白天鵝」或「內在父母」的存在就是不對的，如果沒有束縛，沒有道路，一味追求快樂的話，最終的結局就是對快感上癮，繼而被快感俘獲，隨著癮頭越來越大，人永遠追趕不上慾望的腳步，最終就是毀滅。

 

如果一個民族這樣，那就是整個民族的滅絕。

 

但是，如果過度壓抑本能，又會產生扭曲，反而使慾望更強烈，使人性和社會陷入更大的無序中。這個話題可以延續到宋朝的「天理」與「人慾」之爭，統治者要存天理滅人慾，雖然他們沒想過要滅自己的人慾，人慾與天理之爭，一直延續了很長時間。

 

最後王陽明用「天理就是人慾」「我心就是天理」結束了這場紛爭，但是「我心」又是什麼？王陽明的心學被庸眾當成放縱自己的幌子，就像貴族們把儒學當成維護統治的工具。

 

加繆說，人生而自由，但無處不在枷鎖之中。要自由，又不能被自由俘獲，要快樂，又不對快樂上癮，活在規則中，又不被規則壓抑本性，帶著鐐銬，又能跳出自己的舞，這很難。愛因斯坦說，要了解規則，並且比他們玩得更好。莊子說，看我庖丁解牛。孔子說，年七十，隨心所欲而不逾矩。

 

求指點，求棒喝。

 

像做愛一樣熱戀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