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一種情緒，無關風月

那是一種難堪的相對，她一直低著頭，給他一個接近的機會。他沒有勇氣接近，她掉轉身，走了。

他初遇她的時候那麼巧。那麼巧他租了她隔壁的房間，那麼巧他們搬家的時候同一天，他微笑著把她先生的日語雜誌還給她，兩人客氣而生分地寒暄幾句。
兩個人的世界本來沒有什麼交集。言談最多僅限於在來回麵攤路上的點頭問候。也許兩人的人生軌跡註定要相交重疊，偏偏又那麼巧，他們的先生和夫人成為了婚外情的一對主角。在小心翼翼地挖掘出真相後，兩個人的生活開始絲絲線線枝枝節節地纏繞起來。

「花樣的年華，月樣的精神...圓滿的家庭...」

周璇的歌聲從古舊的收音機飄出來縈繞房間的時候，聽到這句，只覺得莫名諷刺。

不知道他們是怎麼開始的呢。他們第一次一起吃飯，一起夜歸，竟然是因為自己配偶的出軌。她的語氣黯然得令人心酸。

我想知道你太太她喜歡吃什麼。
兩個人幫對方點了菜安靜地品嚐自己第三者的口味，他細心地幫她加上妻子愛蘸的辣醬。言談間卻透出不可掩飾的淒涼和落寞。
我們都是被拋棄的人。

同是天涯淪落入，自是惺惺相惜。兩個人互相舔舐傷口，她在練習攤牌的場景悲從中來哭倒在他肩頭，他拍著她的背輕聲安慰。他在生病的時候一個人在旅館，應該照顧的人卻在偷歡。打電話給她，她匆匆地趕去探望，高跟鞋一聲一聲篤篤地敲在地上步步心焦。難得意趣又相投，她待在他的房裡交流武俠小說心得一起寫作，笑得眉飛色舞。

君子之交淡如水。她微笑地說，我們不會像他們那樣。一來二去的交往，這淡水也莫名添加了許多低回的情愫，當事人卻不自知，在鄰居的閒言碎語中才驚覺這水早已不如當初純潔。

不知道他們是怎麼開始的呢。
原來沒有什麼所謂的開始。有些事情就那麼自然而然地發生，沒有那麼一條線標著起點，你控制不住它的進程。在看電影的時候心裡曾經對他們沒有露面只有聲線出現的先生夫人有過的憎惡和嫌棄，在後來他們在世俗的流言蜚語中小心躲避的時候卻變成了同情和理解。也許愛的方式有兩種，一種是奮不顧身飛蛾撲火哪怕萬水千山，另一種是小心翼翼，收放自如地控制在那條紅線後面，一如她在他生病想喝芝麻糊的時候「恰好」煲了一大鍋給全部人吃那般含蓄，點到即止。

他離開前，將頭靠在牆上。一牆之隔，她的背倚著，周璇的歌聲，花樣的年華，在空氣中慢慢環繞又散去。

他們之間始終隔一道牆。是自己早已離去的配偶呢，還是鄰居的閒言碎語，亦或是兩者兼有之？即使是他在夜幕下低著頭說，我也不知道我會喜歡上你，最近的時候，他們也只是在牆的兩邊，默默觀望。
誰也沒有邁出那一步，跨過那道牆去。

假如有多一張船票，你會不會跟我一起走？
她靜好的面容，笑起來都自有一股端莊氣質。她穿著不同的旗袍裊裊娜娜地走過相同的街巷，高跟鞋在濕漉漉的地上敲出寂寞的回聲。她對他說「我們不會像他們那樣」的篤定的神態。
他將她一貫的沉默當做回答。關上客房的燈，將玫紅色窗簾留在身後，在長長的走廊里沉默半晌，走了。

假如有多一張船票，你會不會帶我一起走？
她坐在床上，沒有聲響，眼淚就靜靜地淌下來，連哭泣的方式都壓抑著無聲。
思念到了極致，也只是走進他的房間，坐在他慣常的座位點上一枝煙，看著煙霧升騰。撥通了他的電話，她也只是聽聽他的聲音，握著聽筒默然無語。
也許她是想起了之前問他，為什麼打電話到她公司，他略油腔滑調地回答，想聽聽你的聲音，就打給你了。
他知道是她。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生與死，而是我知道電話那頭是你，你卻不肯說話吧。
她掛上聽筒，收起床下那一雙載滿回憶的繡花鞋，走了。

故事沒有所謂的開始，也就沒有一個結束吧。
他故地重遊，走到了門口卻再沒有按響門鈴。在異國他鄉，他對著樹洞一句一句地說出他心底的，連最親密的好友都不肯告訴的秘密。
是他的思念麼。他的後悔麼。他的不捨麼。
身後的那個僧侶看著他的背影，此刻也應該是滿眼淒淒吧。
樹洞聽了他的秘密，開出了一把生命力旺盛的雜草。

想念那麼長，希望它可以敵不過時光。
他們都沒有像他們那樣，陷入快樂而罪惡的深淵。他們只是在婚後長長的時光里，被一場風波推到了一起，陷入一場戀愛的情緒，無關風月，沒有開始，沒有結局。

除去內容，電影裡的場景自有一種淡淡的悲慼，美得讓人過眼不忘。張曼玉繽紛的旗袍後斑駁的磚牆。細密不斷的雨絲像網一樣籠罩著的昏黃的路燈。兩個人被拉長的背影，有一種不可言說的意味。低沉的提琴如同嗚咽在電影裡反覆流淌。優美的配色和恰到好處響起的音樂，像一縷煙悠悠地環繞在心頭，久不散去。

看過電影，突然有衝動想要打一通電話，只是想聽一下聲音。卻又怕徒增他人困惑煩惱，掂量再三，作罷。

也許很多時候，我們沒有in love，我們只是，in the mood for lov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