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裡戲外的那些人

        05年《無極》上映時，我和幾個高中同學興沖沖的跑進八佰伴新世紀影城裡早早的買好票，懷著緊張又激動的小心情準備欣賞一場所謂史詩級別的魔幻巨製，我和同行的韓國友人眉飛色舞的說到，這可是陳凱歌的電影，在中國乃至世界他都算是大師級別的導演，很牛逼的。直到電影開場，我依然激動的尿急尿頻，而在觀影的過程中，我特麼幾乎要失禁了。電影結束以後的心情套用現在的話就是，最後知道真相的我眼淚流下來。《無極》里扮演將軍的是日本演員真田廣之，而扮演奴隸的則是韓國演員張東健，這導致我的韓國朋友在觀看過程中極為不爽，特別是張東健低眉折腰的討要肉吃還有背著真田廣之逃跑的時候，今天我已然不能想像當初看的究竟有多無語，卻清晰的記得朋友嘴裡不時發出的埋怨，阿希吧，竟然貶低韓國人，我無奈道，這只是演戲，何必當真。
        戲裡面擰巴矯情，戲外面反而更加有趣。網路短片《一個饅頭引發的血案》在06年初就悄然的在網路上躥紅。短片的作者是自由職業者胡戈，他用及其無厘頭的方式剪切了《無極》和《中國法制報導》，並最終拼接成了一部滑稽幽默、甚至比《無極》下載量還高的網路短片，在當時引起了不小的轟動。據說陳凱歌導演不堪其擾，更受不了網路上那些對其不厭其煩的惡搞甚至惡意詆毀，拍案而起決定狀告胡戈，結果是雙方見面接觸胡戈道歉，最終不了了之。
        時至今日，討論《無極》究竟是爛片還是高深莫測的神作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我們只要簡單的回望一下，似乎就能隱約感受到現實生活中陳凱歌導演對於網路惡搞的反對與不滿。而在網路世界日益膨脹的2.0時代，網路暴力的氾濫成災已經成為當今最嚴重的社會問題之一，於是拍出《搜索》這樣一部關照現實的極度接地氣的「非陳凱歌式」的電影也就不難被人理解了。
        《搜索》講述了這樣一個故事：一天，高圓圓扮演的某公司白領葉藍秋偶然得知了自己身患絕症，身心俱疲的她乘坐公交車時沒有給老人讓座，恰巧被實習記者楊佳琪（王珞丹 飾）用手機拍了下來，然後視訊被資深媒體人陳若兮（姚晨 飾）包裝成一個熱點的社會新聞，在網路上一下子點燃了人們對葉藍秋的口誅筆伐甚至極端謾罵和侮辱，於是在網民們一副眾志成城同仇敵愾的姿態之下，葉藍秋被人肉搜索了，她的生活和隱私也被網路上的各色大蝦們翻了個底朝天。絕望至極的葉藍秋通過實習記者楊佳琪向大眾道歉之後，和一個負債纍纍的攝影師楊守誠（趙又廷 飾）開始了一場生命終結前的靈魂之旅。《搜索》的故事是多線條的，在葉藍秋這一主線之下還潛藏著一系列的連鎖反應，猶如蝴蝶效應一般引發了一場場發人深省的人事糾葛，展現了一幕幕當代社會的人物群像。
        整體來說，《搜索》在我的期望值之內，特別是導演駕馭多重敘事的能力以及刻畫人物的功力都在相當的水準之上，幾位演員的表演也非常到位，姚晨的表演很老辣，高圓圓美的不可方物，而扮演沈流舒的王學圻，精湛的演技更是讓人由衷的讚嘆。唯一感覺不對的地方可能是電影最後的處理略顯倉促和單薄，沒有足夠的震撼力和感染力，和開頭一對比差了一大截。當然，《搜索》更多的在於對現實的存疑和思考，特別值得那些掌握著輿論導向的大眾媒體以及那些所謂代表網路民意的各路網民們深刻反思。把葉藍秋逼上絕境的究竟是絕症還是冷酷的現實？
        對於網路內外的人們在談到葉藍秋事件時的一致反對和聲討，我總是存在一種說不上是憤怒還是厭惡的情緒，這些反對大都是貼著社會責任感、社會公德心和道德的標籤所以顯得義正言辭道貌岸然，當葉藍秋被誣衊為小三以後情況更是變本加厲。其實這裡存在著多重的錯位，網路媒體的無限炒作和事實真相的錯位、輿論譴責的巨大偏執性和人物命運的悲劇性之間的錯位、社會道德感的無限拔高和真是的人性之間的錯位，這些錯位使得一切看上去本應該很正確的事情顯得那麼荒謬不堪。
        這也讓我想起了兩年前的「我爸是李剛」事件。當時一名學生駕車在河北大學校園裡，撞飛兩名女生，造成一死一傷。這件事情之所以引起全國上下的極度關注正是由於肇事者所說的一句：「我爸爸是李剛」。當然，肇事者得到了法律應有的懲罰，一切都在正常的法律程序之內。但在媒體和網路上輿論和網民對這一口出狂言的殺人犯的聲討和譴責已經達到了近乎瘋狂的地步，「我爸是李剛」也成為那一年最流行的諷刺語。可是，我曾經在據稱是肇事者朋友的部落格上看到，當時肇事者所說的「我爸是李剛」的真實意圖是肇事者向當時前來的保衛處處長說明身份和一種無奈的求助，因為當時在場的保衛處處長認識肇事者父親，倘若實情如此，我相信大部份人如果處在那種境地中可能都不可避免的會說出那樣的話。而無論是主流媒體還是各大網路社區，媒體人們不知道是覺得事情還不夠亂還是覺得單單一句「我爸是李剛」不夠勁爆不夠抓人眼球不夠有高關注度，便有意無意的在前面加了一句「有本事你們告去，我爸是李剛」，據肇事者朋友稱當時肇事者根本沒有說「有本事你們告我去」這樣的話，於是，事情就變得很微妙了。網路上群情激奮，網民們鬥志昂揚，大有要將肇事者打倒在地再踏上一腳都難以解恨的壯志情懷，因為肇事者酒駕撞人這一點是鐵的事實，再加上道德和良知站在我這一邊的莫名優越感，網民們似乎更加有了去肆意謾罵和極盡侮辱的「免死金牌」，我管你當時說什麼，你就是撞死人了，你就是說了，你就是那麼氣焰囂張，人肉丫的，把他爹李剛也揪出來，沒準他爹還是貪污犯包二奶養小三，人肉出來，讓他永世不得翻身。於是，網民們上演了一出出比A片還刺激的人肉大搜索，這個過程中，似乎很少有人真正關注肇事者朋友們微弱的辯解（儘管這些辯解著實不會影響事情的本質）也很少有人關注被撞的兩個女孩。
        我們就是處在這樣一個大的環境之中，本身美好的良知與道德，被網路時代的風起雲湧塑造成了一幅高大全的塑料模型，罪犯和肇事者被綁在了歷史的恥辱柱上並烙上了永恆的罪惡之印，網路世界裡人性的缺失在這裡暴露無遺。
        其實戲裡的葉藍秋多少也是戲外慘遭過人肉搜索的人們的一個縮影，而戲裡面的網民又何嘗不是現實中我們每一個人。就我自己來說，以前在貓撲上不知道隨意的謾罵過多少貪污犯、殺人犯、道德敗壞者，而且在網路上編織侮辱人的話語總是比創作詩歌還文思泉湧，他們不該罵嗎？他們真該罵，可是他們真的該遭受侮辱嗎？網路上很少人會想這些問題，很少有人會在乎這些「壞人」們的內心感受，很少人會閒的蛋疼的去追究事實本來的面目，更少有人去深思事件背後的根源問題，大家習慣了看一樣東西往模板里套：酒駕撞人了套到他爹有背景這一類；老人摔倒沒人扶套到社會道德滑坡這一類；小商販被城管追套到粗暴執法這一類；小三插足套到道德敗壞破壞別人家庭這一類......
        這些問題或許扯得遠了，回到電影本身，除去所有這些社會現實問題，愛情這一塊兒反而不是那麼的刻骨銘心，雖然有生離死別這一愛情昇華劑，但《搜索》裡的愛情似乎並沒有多少新意，唯一牽動我心的反而是高圓圓的各種美。只是演戲何必當真，但是娛樂圈裡的男男女女們經常很應景的來詮釋「假戲真做」這個詞，據說高圓圓和趙又廷不僅戲裡愛的悽美，戲外也真的走在一起了，這樣深愛高圓圓的我情何以堪啊。
        最後說說導演陳凱歌和張國榮。坦白講，陳凱歌導演一直是我心中的電影大師，儘管《無極》在某一時刻毀了他在我心中的形象、儘管《梅蘭芳》遠沒有那麼的驚艷和超凡、儘管《趙氏孤兒》幾乎沒有一絲的打動我、儘管《搜索》看起來虎頭蛇尾格局不高，但是，一個作家曾經說過，我只要能在我的有生之年寫出一部偉大的作品就不虛此生了。對於陳凱歌導演來說，故步自封停留在過去的榮耀里固然不是他人生追求，但《霸王別姬》已是一座不可逾越的巔峰，也是成就其大師之名的代表其最高水準的經典作品，所以每當陳凱歌有新的電影問世都避免不了媒體和網路拿來和《霸王別姬》對比一番，然後欣欣然得出：陳凱歌拍《霸王別姬》耗盡了他一生所有的藝術細菌之類的2逼結論。對於我而言，《霸王別姬》是經典，不可複製，但也犯不著陳凱歌導演的餘生都要想盡辦法花盡心思的去超越它，或許拍《梅蘭芳》的時候陳導演多少會有著這樣的想法，但到了《搜索》陳凱歌已經完全放下了身段，不再糾結，開始拍自己想要拍的電影。而恰恰也是因為《霸王別姬》，把哥哥張國榮推向了影視表演藝術的最巔峰，媒體也經常調侃說，張國榮因為演陳蝶衣演入戲太深才導致了他的心理隱疾，我異常厭惡這樣的說法，卻也不得不對哥哥的餘生竟和陳蝶衣何其的相似而扼腕嘆息，其實說到底，哥哥的去世也和這個話題有關，只不過當時的網路暴力沒有現時如此的發達無孔不入，但所有這些問題的根源似乎也只能像同樣如此這般遭遇的阮玲玉的臨終遺言所寫那四個字一樣：人言可畏。
   人生如戲，戲如人生。戲裡面我們緊跟著陳蝶衣墜入時代的悲情之中難以自拔、讚嘆著梅蘭芳的絕代風華榮辱皆忘、品咂著程嬰的孤獨悲憫隱忍不說、體會著葉藍秋的殘酷命運生死愛恨，而戲外面，我們更消費著娛樂圈裡的明爭暗鬥趣聞八卦、消遣著各種明星們的現實糾葛美醜跌宕、也追憶和留戀著那些已然逝去的芳華絕代。
   你不用羨慕那圈子的星光熠熠，更不用慶幸自己置身事外，其實在那個光彩閃耀的圈子外面，是更多的圈子，在那張不為人知的小網之外，是更多可以置人於死地的大網，你我皆是身處這張大網之中的小小戲子，我們要做的只是演好自己該演的戲，發出自己該發的聲，賺取自己應得的銀子和喝彩。   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