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真實的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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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片尾曲響起的時候，為了看清片尾曲叫什麼名字，我一直站在原地等待，聽到歌聲里在唱「這世界不會在意你的微弱/可我知道從此後/這世界少了一份光亮/多了些許的失落/消失的星塵那是夜空的過錯「，積蓄了兩個小時的情緒被集中調動起來，走出電影院，居然在人流中失聲痛哭，也許淚水是人體一切不淨氣息最好的排泄與釋放。

    原作《網逝》是榕樹下的獲獎作品，網路小說里越來越多閃閃發光的金子。一個好的劇本，加一個好的導演調教出的一批好的演員，成就了一部真誠、有時代觀照、人性關懷、獨特風格氣質的國產好電影。和張藝謀刻意為之的意境與美不同，和馮小剛安靜的畫面和精彩煽情的段子不同，和姜文用力的重口味出擊不同，陳凱歌這一次在《搜索》里那隨意而節制的真實，真的讓我豎然起敬。如果澎浩翔在《志明與春嬌》、《春嬌與志明》里才華橫溢的鏡頭感營造了志明與春嬌式愛情的獨特味道，陳凱歌在《搜索》裡的鏡頭語言，就不止是營造氣氛那麼簡單了，每一個鏡頭要交待的資訊都太過豐富，豐富到讓人應接不暇。導演把他的思考不知不覺帶入了每一個鏡頭，也許因為思考太多，想要交待的資訊太多，所以整體略顯粗糙，對於那些苛求導演像技巧、藝術大師一樣精湛醇熟的人來說，可能會有些失望，但我卻非常非常滿足，因為透過每一個鏡頭，和導演真誠冷靜的思考交流，已經是身為觀眾的我的榮幸。

    經典的鏡頭太多，引人深思的台詞很多，那麼多人物，每一個人物的性格都刻畫得那麼立體飽滿，真正難得。

    姚晨亮了，把資深女記者演繹得那麼入木三分。想到她在《非誠勿擾2》里作為舒淇的陪襯的可惜，如果不在《搜索》里釋放爆發一回，真的很遺憾。陳若兮是典型的在瘋狂的工作中痛失職業操守的迷失一族，也是被都市的「適者生存」原則馴化得忘記柔軟的堅強女子。如果不是那瘋狂的工作，如果不是那瘋狂的工作狀態，她不會麻木到忽略當事者葉藍秋的感受，把葉藍秋的道歉視訊暫時壓著不放。她是風採出眾的精幹優秀女子，才思敏捷，手起刀落，就算是在面對愛人的「真、善、好」時，也只肯豪言壯語，不肯輕易融化。面對沈太太有些「莫名奇妙」的糾纏，她還能和她舉杯痛飲，絲毫沒有在社會的抵勵中建立起來的新女性的優越感，沒有看輕略顯幼稚的、和社會脫節已久的沈太太。她的豪爽真心，並不吝嗇拋出。是女子，無論怎樣的女子，愛是永恆的共鳴話題，一個失去自我的中年富太太，和一個自我澎湃的時代菁英女子，隨意而庸懶地坐在沙發上意味深長地淺談輕酌，那畫面，不是不溫暖的。

    高圓圓也突破了。 一個演員一生能出演一個經典的角色，如果對演藝事業有真正的真心，應該就足夠了。葉藍秋是柔弱、真誠而堅強的烈士、勇士。也許一個人的勇氣的彈力，要被逼到生的絕境上，才會顯現出真實的面目。如沈老闆所說，葉藍秋是乾淨的女孩。也許這份清澈的乾淨，會是如沈老闆那般老辣而良知未泯的厲害角色不會厭煩的風景，如沈太太那般耍小把戲，只會迎來他身不由主的輕視。在接到病情通知的那一刻開始，葉藍秋的世界發生了短暫的抽離。透過她的世界，看到的公車上的人們面無表情，她感覺不到他們，所以她沒有反應，不肯讓座。等她有反應的時候，「生的倔強」引領著她不由自主地任性了一回。那是柔弱的她，在面對生與死的臨界點時，蹦發出的悍衛生命的能量。被調戲的老人的食古不化，女售票員過火的正義，網友們不負責任的言論，專家們為了節目而妄下的爭論，種種一切，漂亮地戲謔了這場全民圍觀的鬧劇。出於言論壓力的學校老師，輕易否定了優秀學生曾經優秀的過去，輕易肯定了曾經優秀的學生人人喊打的現在。

    被私慾蒙蔽的人們，看到的「真相」都是假像：對婚姻沒信心的沈太太，一廂情願認定葉藍秋是小三。對葉藍秋有越過正常尺度的欣賞的沈老闆，在看到葉藍秋和年輕英俊男子在一起的照片時，一廂情願認定葉藍秋捲款私奔，更一廂情願認定記者陳若兮公報私仇。失去工作的陳若兮，同樣認定陳佳琪是陷害也的同謀。所以呵，人一旦有私慾，永遠看不到事實的真相。沒有私慾的靜美的葉藍秋，背對著觀眾坐在小床上，鏡頭上顯現的是夾在小門裡的她的瘦削背影，世界為她打開了一扇並不算太寬敞的門，但索性那門並非關著，並且門外正對著的是一片純淨美麗的蘆葦地，這就夠了。她世界裡的美麗，不想為任何人，任何事而改變。她的勇氣，也不為楊守誠偶爾的膽小、不夠義氣而失望退縮。在酒精的頹廢之後，柔弱的她選擇了繼續堅強。面對大眾無聊的圍追堵截，她雖有煩擾，但已經無懼了。真的猛士，絕不會懦弱逃避而死，卻敢直面死亡，並且用那雙孱弱的手，為更多人造福。楊守誠最後的義氣和陪伴，支撐了她搖搖欲墜的信仰，他們的擁抱，不止是小情小愛，是至善大愛的碰撞。


    陳紅也把沈太太演得有血有肉。富太的驕矜、迷失、痴望、失控，都拿捏得到位。太渴望愛的她，同樣不願在心底里承認夫君由來已久的輕視與冷漠。很多時候，欺騙自己遠遠比面對真相來得好過。紅顏彈指老，偷安的富足代價慘重，要用尊嚴和自我去換。她是為了物質而失去自我，卻仍寄望男人的欣賞的無知女子。但是最後，她灑脫地開著車，在林蔭道上馳騁，樹影在她臉上不停掠過，那是她過往生活中的失敗的陰影，但一個成年人，任何時候想要自尊和自由，都還是來得及的。只是有舍才會有得。沈太太仍是一個可愛的女子。

    趙又廷釋演的楊守誠竟然那麼接地氣，也許這是最大的驚喜了。他是人如其名的，用浮躁社會的評判標準來看幾乎一無是處的男子。可是大記者陳若兮慧眼識珠，一句「要不是你人這麼好，我才不會喜歡你」，道出了身經百戰的女子內心深處對真善美的堅持與嚮往。楊守誠是心正意誠的男子。和這樣的男子在一起，女人永遠不會受傷。即便是黯然分手，也是磊落的、真誠的、溫暖的分離。其實唯一能深深傷害一個女子的，也許只有欺騙。心正意誠是一個男子至高的修養。楊守誠給陳若兮的，是一身的正面能量，是該為陳若兮慶幸的，因為親愛的，那完全不是人渣，那是一顆混在魚目裡的珍珠。珍珠的光芒，會照亮陳若兮今後繼續疲憊麻木的征程。

    唐小華是影片裡壞到底的人物，卻得到了很好的結局。導演不會忘記給這個人物一個交待，是不是這樣的安排，是要告訴世人：沒有包袱的人是最輕鬆的，路也是最好走的，哪怕是損人利己的捷徑，也是可以走得通的。主角們每一個都有每一個的真誠之處，只有唐小華，沒有底線，沒有操守，經典地詮釋了那句「人至賤則無敵」。也許，真誠是要付出代價的，每一種美好，都是要付出代價的。世界沒有免費的午餐，也沒有失去對照面的美好。每一份收穫，都需要一份承受打底。

    當鬧劇以悲劇的形式收場，沈老闆的世界清靜下來，接受採訪時，他身後的山青水秀，見證了在這場沸沸揚揚的鬧劇中安靜下來解讀真相的人們內心的感受。

「如果可以
我想對你說聲抱歉
我忽略你眼裡的憂鬱
如果可以
我想給你我的青春
只為陪伴你受傷的靈魂
你曾像繁星閃爍
當你從浩瀚星空墜落
如同從未發生過
這世界不會在意你的微弱
可我知道從此後
這世界少了一份光亮
多了些許的失落
消失的星塵那是夜空的過錯
如果可以
我想給你我的所有
只為換取你失去的自由」

    如此浩瀚的星空，容不下一顆小小星辰，熄滅真實的光亮。我知道你的脆弱是你的堅強。如果不能讓這一切觸及心靈，別問這喪鐘為誰而鳴。歌詞里用到了喪鐘這樣消極的詞。陳凱歌的基調一向悲傷。好在《搜索》傳承詩經三味，哀而不傷。葉藍秋的光亮柔弱而又壯麗。片尾的那一片在風中搖曳的蘆葦地，和那一條安靜的小路，再一次提醒浮躁的世人，什麼是最重要的。也許和那些宏揚樂觀的生命主題的作品相比，《搜索》仍然有點「娘」，有點弱。但導演的這一份真誠，已經足以讓我銘記這個躁熱的炎夏，曾經擁有的共鳴與感動。   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