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搜索》回望《彗星美人》：女人的成功與代價

看《搜索》，引人注目的是陳若兮與沈流舒的媒體公關大戰，高圓圓與楊守誠的韓劇風格愛情，相比之下楊佳琪的戲份要薄弱許多，但作為給劇情穿針引線的角色，她的存在感並不弱。這個實習生逆襲導師陳若兮的過程，若能鋪攤開來，一波三折的精彩程度不亞於奧斯卡名片《彗星美人》。筆者不清楚陳凱歌是否借用了《慧》的靈感來編織這條線索，但同樣是「長江後浪推前浪」的故事框架，同樣是「前輩失勢，新秀上位」的唏噓結局，同樣是兩個女人一台戲，《搜索》中這篇幅不多、乍看波瀾不興的一段，與60多年前好萊塢對名利場內幕的曝光和嘲諷（某種程度上可說是自嘲），頗有跨越時空的異曲同工。

《慧》講述一個野心勃勃、極富心機的年輕演員如何不擇手段搏出位，她利用謊言、詭計和女性魅力，終於擊潰一位大明星，並取而代之。影片開場，立志當演員的艾娃經常光顧劇場後台，機緣巧合被劇作家的妻子推介給大明星瑪格當跟班，終於如願以償踏足演藝圈。《搜索》中雖無類似交代，但我們不難聯想到，楊佳琪之所以能在知名媒體找到實習工作，其表兄楊守誠與陳若兮的情侶關係肯定幫了大忙。古往今來，人脈關係永遠為獲得利益提供捷徑，無論是在半個世紀前的西方演藝界，還是時下的中國大都會職場。成名娛樂圈要付出的艱辛大家都有所耳聞，但很多人不知道，國內的主流媒體業門檻也不低，雖沒有考公務員那樣擠破了頭，但若你不是非常拔尖，沒有人脈支撐是很難進的。陳凱歌選擇當今媒體業與當年娛樂業遙相呼應，是很明智和貼切的對照。

艾娃給瑪格打工，鞍前馬後不辭辛勞，同時潛心學藝，進步神速。瑪格發現後心中不悅，妒忌之下對她多加防備，導致艾娃不滿而出言頂撞。《搜索》師徒配關係遵循著相似的走向，楊佳琪的過人天資有目共睹，公車上一場啼笑皆非的鬧劇，只有她敏銳察覺到其中的新聞價值，充分表現出媒體人的潛質，一如艾娃時時展露的演藝天賦。為了追蹤新聞熱點，她果斷下車對高圓圓窮追猛打的採訪，得知其工作場所後又去現場蹲點，無不是敢做敢拚的媒體人質素。但她手中大量獨家資料卻只能由陳若兮署名發表，後者解釋用新人名字無法上頭條，確是實話，而且以陳若兮在片中的大度豁達，應該不會有這種小雞肚腸之舉，但作為當事人的楊佳琪，或作為同情弱者的觀眾，都難免生出一點「新人總要挨歧視」的嗟嘆。

之後，艾娃開始四處活動，百般討好著名劇評家，又設法接近大導演比爾，後者正是瑪格的情人——嘗過人脈甜頭的她懂得舉一反三，出動出擊，而楊佳琪進一步靠近成功也是靠人脈關照，表兄為向愛人隱瞞與高圓圓互生情愫一事，對她寄予充分信任，盡情託付藏錢藏手機之類大事，導致情侶間貌合神離，間接促進了陳若兮的「垮臺」，她那受沈流舒指使布下圈套的老同學，最終成為徹底整垮陳若兮的關鍵人物。當然，艾娃步步為營聚攏人脈的心機算計，與楊佳琪遭人利用而時時蒙在鼓中，是兩片最大的分水嶺。因為《搜索》是矛盾較緩和的現實主義作品，大奸大惡的角色塑造與基調不符，而且太強調這徒弟搞垮師傅的戲劇效果，會將主線喧賓奪主。因此楊佳琪只是被命運之手推著，「被」當了一回「背叛師門」的不肖弟子，看起來也許不如《慧》犀利和驚心動魄，但諷刺意味可一點也不弱。

霸道專橫的大牌明星瑪格，幹練強勢的資深媒體人陳若兮，混跡的都是三教九流聚集的大圈子，不可能對人情世故沒有足夠的洞察，但她們一個被艾娃用區區手段搶去了登台機會，偷走了明星光環，一個則對情人的精神出軌後知後覺，對索要銀行卡號的楊佳琪毫無防備。不是她們太容易戲弄，而是面對扮豬吃老虎，人人都難免放鬆警惕。艾娃為了成名不惜改名換姓，編造悲慘的身世博取同情，楊佳琪更是無需偽裝，臉上寫滿初出象牙塔的純真，陳若兮當然不疑這應聲蟲小跟班背後竟有陰謀，片末兩人在臺階上相遇一幕頗有象徵性，陳若兮欲取回錄像自贖罪責遭到拒絕，一臉錯愕駐足原地，楊佳琪從她身邊走過繼續拾級而上，並說出與之前呼應的台詞「這是我的素材」，完成了一個新人超越並取代舊人的交替儀式。

《搜索》的這段故事若獨立出來，與《彗星美人》一樣，都是女性掛帥，所有男性角色均是配角。但它們的核心卻都與女權主義背道而馳，榮獲桂冠的艾娃被劇評家識破偽造身世的秘密，雖名利雙收卻難免終身受制於後者，楊佳琪更是從頭至尾沈流舒計劃中的一顆棋子，自身的奮鬥在成功中佔據的比例很少。瑪格對好友傾訴衷腸時說，再強悍的女強人，最終也要給別人打掃房間，準備早餐，才是人生的完整。與之對應的是陳若兮「包攬」家務的幾個鏡頭，以及楊守誠「你照顧了我三年」的台詞。兩片似乎都在隱約傳達，裝可憐、扮弱小（如果你不是真的弱小又可憐的話），是男權社會中渴望獲得認可的女性必備的技能，而她們即使能化身女強人，鳶飛戾天，萬眾矚目，仍擺脫不了當男人的附庸。

文/方聿南   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