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如謎的北京

北京遭遇60年來最大降雨的這一夜，一個叫李方洪的派出所警察在積水嚴重的救援前線犧牲，這不是「神探亨特張」的故事，而是2012年7月21日的真實社會新聞。

張惠領是個普通片警，每天在雙榆樹一帶抓賊，那一塊我熟得很，人生中的求學生涯有一年在人民大學度過。我很高興高群書鏡頭下的北京，是雙榆樹的天橋、麥當勞、華星影院、雙安商場，以及那一個個熟視無睹、最平凡的報刊亭、街頭小攤、居民區、爛尾樓，而不是大褲衩、鳥巢、水立方。

北京的每一個城市標誌背後，都有一萬條最不起眼的街道在默默生活，我喜歡《神探亨特張》裡的北京，它的龐大、空洞、繁忙、溫暖都在寥寥的一些鏡頭裡暴露無遺，充滿了煙火氣。張惠領的日常生活里，有著老北京的厚重和熱鬧，也有新北京的躁動和焦慮，他和他身邊的人、對面的賊匯聚在一起，就變成了片子裡周雲蓬的那首歌，沉默如謎的呼吸。

很難說這不是一部玩票之作，基本上可以稱之為部落格開會。毫不掩飾地，把各種部落格上風生水起的人物攏到一部戲裡，用一個個東方時空生活空間式的碎片串連起來。張惠領對著鏡頭說，他就是想傳遞正能量，但他的生活恰恰是由無數個負能量十足的故事加總而成。

從主題和訴求上看，《神探亨特張》應該是一部……主旋律作品？但我覺得，真沒必要用什麼主旋律去界定這個片兒，它所講述的，無非是一個「正能量傳遞者」的煩惱連連、俗事纏身。別提高大全，打動人只能用這個路數，就像《離開雷鋒的日子》和高群書最好的那部作品《千鈞•一發》那樣。

有《千鈞•一發》在前，高群書拍警察生活那不是板上釘釘的事兒。何況當年他在河北電視台的時候，就是靠一部法制電視劇《命案十三宗》聲名鵲起。我不知道他大學讀新聞對拍戲有沒有幫助，但這些個警察故事對現實生存狀態的把握、對三教九流江湖世相的描繪，都令我欣賞。

實際上，生活不是一個完整的故事。所以，當女賊拿假錢訛人進了派出所，當她在派出所的時候家裡的女兒剛好走丟被車撞了，當賊王周雲蓬想要做大單偷到十萬塊給這位失去女兒的母親，當張惠領在自己的地盤上和賊王展開終極對決，這個故事反而顯得如此地不真實不可信。生活不是神探亨特，張惠領一個接一個地抓小毛賊、盡到自己那些微薄的責任、在日常的執勤中遭遇各種壓力和誤解，這才是高群書這部電影最精髓的地方。

這部主旋律電影的訣竅在於，把雙槍李向陽塑造成一個生活的弱者。觀眾甚至帶著點同情去理解這個最普通的民警，找到他生活里和螢幕以外一樣喝涼水都塞牙的倒霉時候，這是一種基於焦慮的共鳴。建立於操淡之上的溫暖才是觸手可及的，所以當張惠領把辛辛苦苦抓賊領到的獎金給了他抓賊時意外受傷的罪犯家屬，一點都沒有恩賜的意思，這叫同舟共濟、相互取暖。

所以我更喜歡《神探亨特張》比較接近於法制進行時的那一面，而不是什麼警匪對決，更不是老太太探出窗子說不能以正義的名義違法——那莫名枯燥的生硬說教被刻意安排在二樓，恰恰描繪出一個詞的本意：居高臨下。

當然，指望高群書恢復《千鈞•一發》的神勇是不現實的，環境不允許，他還拍了《西風烈》。一個月薪微薄的排爆警察老魚，時不時地在引信上撿回條命，回家還要受老婆孩子的氣，首都民警張惠領怎麼說生活都沒有悲慘到那個地步，觀眾不答應領導不答應——但那種焦慮感一直嗆鼻，生活不退，焦慮不改。

因此《神探亨特張》結尾那一個大雪紛飛的北京城空鏡格外迷人，安靜，迷濛，勾勒出一座沉默如謎的城。這部片子一路下來這樣不好那樣不好，種種不盡如人意的粗糙，但它至少很有勁，比影院裡其他那些神鬼狐怪的廳都有勁。   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