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這裡的人早離開了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劇透慎入)

本片重心之一，固然是 HOW the dark knight rises：夜神從一個被公眾敵視、自暴自棄的宅男，至其 picks himself back up 繼而凱旋迴歸、捨身取義，並獲得公眾認同的艱苦經歷。

是的，這理應是一段歷程：有始有終，而既然有始有終，亦定然需要其中必經的起伏轉折。

傳奇之始我們已經知道了：《The Dark Knight》之所以最後能夠將Batman提升為騎士，並且讓觀眾 (或，至少是我本人吧) 對《The Dark Knight Rises》引頸以待的原因，正在於葛咸城上上下下 (就差那幾個人) 現今已視夜神為敵，夜神為使司警制度仍得保民心，自願含冤，從此受萬人指責但有苦只能自知，最多係得閒無耐俾跟得阿福安慰下。You are more than a hero，what can you expect？

所以說，正正是基於葛咸城之眾對Batman的唾棄和誤解，才構成了這位忍辱負重地守護城鎮的黑暗騎士；而假如三步曲終章的結局，乃讓騎士終於得到他的紀念勳章，不用說，葛咸城看待騎士的心理轉變，正是故事的必經之路。

是的，先有這個城市，騎士之名方能成立。八年後，我們重回舊地。然而，這當真是騎士曾經一手建立的葛咸城嗎？

八年過去，我們看見市長在 Dent’s Day 公開指責 Batman 為殺人兇手；天知道從哪來的新警官Foley亦錯把他視為比奸角更應即時繩之以法的追捕對象；而 Gordon 依舊暗中擁護 Batman，這當然了。很好，故事承接第二集繼續發展。那麼，其他人呢？

新紮警員 Blake 靠著他小時候神乎其技的洞察力猜中俠士的真正身份，並相信他始終如一為民而戰，儘管只有編劇明白這個不可能知悉真相的人，這些年來到底憑藉什麼去輕言相信。此外，我們看見的，還有Robin遇過那位小孩，在遊樂場裡心存寄盼的問：「蝙蝠俠還會回來嗎？」於是你開始奇怪，在只有 Gordon 一個 (和他那些在第三集完全被擱置他方的妻兒) 明白真相的情況下，這些人怎麼會早早懷念起代表正義的蝙蝠俠來呢？

令人更匪而所思的事仍在後頭，並其實貫徹全片六六無窮，只是在這裡指出這一點就夠了：你會發現，除卻上述這些角色之外，葛咸城彷彿就沒有別的人了。當然，你會看到成千上萬的警察、足以匹敵警力的奸角嘍囉、飽受驚嚇坐以待斃的平民百姓等等。然而，假如你認同人之所以為人，在於有著其複雜萬變的心理認知，假如你和我一樣，認為《TDK》當中的人──由 Joker、他所利用的小人物、以致被他玩弄於股掌之間的平民──才算得上是個人 (不管你看他們是「善」是「惡」)，那很不幸的，你或者會認同，八年後的葛咸城，由始至終，竟然徒具空殼。

在這個人心脆弱的地方，Bane 的策略本來正正為此而設。但當 Bane 透過傳媒口沬橫飛搧動基層民眾推翻他口中的壓迫者階級，如同宣佈開戰的一段演說，看起來卻彷苦自言自語，正因為電影竟然不願多花那應花的少少鏡頭，至少告訴我們 Bane 到底有多成功；對了，我們是看到平行剪接交代權貴之流被抓被宰被入罪，哪些人遭殃尚算清楚，至於新加入的執「法」者偏偏面目模糊。他們會是承亂掠奪的投機者？為求自保而在所不息的普通人？一名「普通人」在這個遊戲規則之中，能夠走到怎麼樣的景地？新秩序驟然來臨，Bane 與同謀者處心積累，為的是由人自相殘殺，我卻萬料不到，都走到亂世的街上來了，極目所及，唯見漫雪紛飛，住宅區沉默無語──啊，既然 Bane 的masterplan 竟然不打算去算小資階級的帳，我猜大多數人只是和 Foley 一樣深居簡出，決定把自己關在安然無恙的住處裡看電視了。一扇一扇門緊緊關上，以致連編導原可以無所不知的視像，亦呈現不出人們從夜神再現、真正的末日當頭，直至到被他們原本唾罵的惡棍所救這段日子當中，哪怕絲微的心理面貌和個中轉向。

反觀八年前藉藉無名的諸位，至少還可以告訴我們，他們要的是些什麼，棄的又可以是什麼。大家會記得他們在死亡的要脅下，執意 Batman 應 Joker 的要求自首，取會計師一命以保醫院上下安全，甚至嘗試行駛多數服從少數的民主暴力以求活命。不論我們是否同意彼岸之所作所為，至少，這一切讓我們認出了人；要成為活生生的人，單憑螢幕上的血肉之軀是不夠的，要是他們沒有人的心。

或者八年的虛構光陰，甚或我們所真實等待過的四年實在太長，漫長得從一開始，電影根本忘記了這位 Dark Knight 所成所敗，以致他最根本立足的理由，正正為了守護他的城市，他的人民本身。

而這已徒然淪為一個人民缺席的城市。到最後，由他們為當日的敵人鑄像，但到底虛有其表。石頭所紀念的實非殞落的夜神本身，倒是《TDK》曾經有過，卻不復再現的靈魂。

THE DARK KNIGHT RISES，THE LEGEND ENDS。先有這個城市，騎士方而立足，至此，故事終盡，騎士卻未回來過，城市沒法拯救，怕亦無須拯救，因為這裡的人早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