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鋼的琴--The Piano in a Factory

钢的琴/ThePianoinaFactory

7.4 / 1,460人    119分鐘 | 105分鐘

導演: 張猛
編劇: 張猛
演員: 王千源 秦海璐 張申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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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百科孫小社

2012-08-03 03:06:32

1999年,我擱南站邊上的自來水廠賣呆兒


≪鋼的琴≫,電影說的是一群東北的工人為了一個女孩的彈琴夢,在廢舊的工廠里親手打造了一架純鋼製作的琴。過兩天在奧克蘭舉行的中國電影節將放映這部電影,我推薦給所有的朋友。如果有可能,我真想包場一次,讓大家都來欣賞。

我生在瀋陽,作為曾經東北老工業基地的心臟,外地的朋友甚至瀋陽的晚輩,很難對工人這一群體產生如我們這樣的共鳴。以前共和國還年輕,很久以前了,那時東北的工廠是國家經濟發展的產業重心,是燃燒著煤炭的鋼鐵打造的一顆心臟。工業成績先按住不表,畢竟要擠掉趕英超美那段日子的水份,就另一經濟支柱農業來說,整個東北生產的商品糧,能養活起全國三分之一的人口。

後來經濟轉型,計劃經濟沒了,東北的工業開始沒落。工廠倒閉了,東北話叫「黃了」,開始大面積裁員,這種按照市場經濟走的平常事兒,讓咱中國人安了一個婉轉的名頭:「下崗」。90年代末期,包括瀋陽在內,整個東北地區開始湧現下崗大軍的浪潮。

有人管春運大遷徙叫人類奇蹟,管以前闖關東叫人類奇蹟,還有長征,板上釘釘的人類奇蹟。我們的確是一個擅長創造人類奇蹟的民族,但我們似乎三緘其口,忘記了這批下崗大軍其實也是個奇蹟。

喜歡研究各國文化的韓國教授李元馥,曾經用生動的漫畫勾勒出日本企業大規模精簡的那段時期里,失去工作和尊嚴的老派頑固日本工人,是怎樣成為企業轉型的「絆腳石」的。漫畫裡,日本企業搭乘現代化管理的小車試圖一溜小跑往前衝刺,但一群老日本工人,就像路障一樣擋在路中央,眼一閉心一橫,說要想裁掉我們,就直接從我們身上輾過去吧。

那時候日本企業里少不得的是雞飛狗跳,攔上吊攔剖腹,改革派只恨政府對這些老古董過份人道主義了。

但你什麼時候看到報紙上大肆渲染我們的下崗大軍如何一哭二鬧三上吊的嗎?幾乎沒有,除了一小撮別有用心的壞分子,大部份下崗工人在紙面上看來,都是走在再就業的康莊大道上的。

這一夥以百萬計的人群,就這樣悄然無息地被快速發展的社會所吞沒。

我算來自半個工人家庭。我奶奶和三姑都是工人,我父親以前也是土木工程師。我記得我三姑父,東北話叫老姑父,以前在工廠工作時的模樣。他皮膚黝黑,肌肉不突兀但很結實,這就是常年在工廠錘鍊出的身板。我們以前喜歡玩他臂膊上隆起的肌肉,他一繃緊上臂,那裡的肌肉就飽滿地拱起,我們幾個孩子就用手在上面「掐小耗子」。那時的工人學歷並不高,那時可沒有什麼藍翔技校,不少工人都是從學徒做起,由師傅手把手帶出來的。他們沒有金光燦燦的畢業證書,但他們所具有的高素質卻是學歷所不能盡數的,他們態度積極他們精神飽滿他們熱情高漲。

曾經穿藍色粗布、戴手套、纏著白毛巾、騎自行車上下班的工人階級,是多麼令人尊敬和羨慕的群體。瀋陽的工業重區,鐵西區,遍佈以工業工人命名的街道:保工街、肇工街、興工啟工衛工...後來工廠倒閉,工具機報廢,煙囪炸毀,工人們突然失去了信仰和生活的來源。他們或領著微薄的下崗補貼,或蹬著三輪車做小生意,或掛著如賣身草標一般的「廣告牌」,在勞務市場裡等著接諸如木工、批灰、刮大白等零活。如上面所說,他們被社會吞沒了,他們垮了。

他們垮得無聲無息。後來總有消息,說哪個哪個下崗工人作奸犯科了,哪個工廠的工人又聚眾鬧事了。他們燃燒了自己的青春去運轉國家的發動機,而後被人們記住的則是煙囪排出的廢氣,彷彿沒了他們,瀋陽的天才是藍的,水才是青的。現在瀋陽的老工廠幾乎絕跡,取而代之的是林立的公寓和寫字樓。那群人數龐大的工人們呢?他們在這個論資本講學歷的年代默然。

市場經濟是好的,飛速發展,按勞分配,憑腦力吃飯。也許是吧。

我小學時曾參加過一個語數補習班,那是1999年。班級開設在南站附近,靠近鐵西區邊緣的一家瀕臨倒閉的自來水廠。廠里週末連條看門的狗都沒有,就有一位看大門的老頭,無精打採得彷彿是被這半死不活的工廠傳染了一般。他偶爾在院子裡晃悠一會兒,拿拖把象徵性地在男廁所那滿是污水的地上寫意地劃拉幾個來回。

課間,我們就在大院裡遊戲。我們在煤堆上嬉鬧,踩過發出咯吱咯吱噪音的灰白色的煤渣子。用被遺棄的鎬頭和鐵鍬玩耍,拿報廢的軸承和鋼珠打彈子,少不了蹭上滿手又難聞又難洗的油污。

南站的鐵路線上偶爾會駛過運輸火車,上面排滿了也許是最後一批生產的坦克。我們衝著那些綠色鋼鐵和炮筒歡呼,殊不知那遠去的火車,是一個時代的落幕。   舉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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