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搜索--Caught in the Web

搜索/CaughtintheWeb

6.5 / 1,157人    117分鐘

導演: 陳凱歌
演員: 趙又廷 高圓圓 姚晨 王學圻 陳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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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夜彌生

2012-08-04 20:15:49

說說劇中的人


    影片的一開始,隨著輕快卻略帶些嘲諷的口哨聲,三言兩語的交代之後,所有人物與線索就立即浮出水面,直切主題。不禁讓人想起《追殺比爾》中的經典一幕——殺手小姐吹著一段歡快的口哨去取人性命(連二者旋律走向都有相似之處,很可能是劇組在向這個鏡頭致敬)。危險而惡意的動機配上輕鬆的背景音樂,意外地契合,契合得讓人覺得殺戮本身就該歡欣雀躍,是一場為剷除障礙而舉行的盛大慶典。
    其實這有點類似於現代人的生活,人們在活潑的小調中彼此廝殺,愉快得如一場遊戲,好像侵略與掠奪,你死,我亡,都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正如這部影片裡的沈流舒,對陳若兮的步步緊逼嗤之以鼻,幾次三番都意態悠然地吩咐屬下說 「玩兒死她」,彷彿斷送她的前程就跟捏死一隻螞蟻一樣容易;正如心機女唐小華,扮著清純可愛,做著鬼臉,一蹦一跳地將葉藍秋逼死在自己的棋局之中。別人的命運沉浮,於自己只不過是一場餘興節目,殘忍莫過於把他人生命裡的千斤壓頂玩弄成巧笑言輕。
在這個看似平和實則暗流洶湧的時代,人與人之間的聯繫其實危若累卵,搖擺不定。人們容易懷疑,也容易輕信;容易背棄,也容易動情。一個擁抱會讓信任崩塌,一次蹦極就讓心房陷落,大家都受不得一絲一毫的撩撥。劇中的男男女女,他們之間的紐帶上早就佈滿了細微的裂痕,只消最後的輕輕一扯,便牽一髮而動全身,多米諾骨牌一般全盤崩塌。葉藍秋在這個故事裡所扮演的角色正是一個導火索,引發了一系列蝴蝶效應,但說到底,她也只是一個助力。這些人之間的矛盾遲早有一天會激化,只不過托她的福,這個爆發提早到來了而已。
    比如沈流舒與莫小渝。他們兩個之間與其說是夫妻,更不如說是一種傳統的符號化的關係——男性的霸權與女性的服從。莫小渝總是說起沈流舒以前對她很好,暗指現在不一樣了,其實沒什麼不一樣,只是她的心理作用罷了。可以想像,這麼多年來沈流舒肯定一直如此蠻橫,擁有絕對的主導權,「我說什麼,就是什麼」。莫小渝早就習慣了這種霸道,但並不代表她就甘之如飴,她一直在苦心經營這個模式化的家庭,一再地忍耐和退讓,甚至委曲求全,直到某一天終於忍不住了,才喊出了肺腑之言:「你把商場的那一套搬到家裡來,把自己的老婆當成商業上的競爭對手,你是不是覺得特過癮?」的確,沈流舒的確覺得特過癮。他這種人本事大,手眼能通天,混跡到今天這個地步,位高權重,財大氣粗,難免覺得「與人斗其樂無窮」。在別人的敗陣中,他沉醉於自己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優越感。他擁有的已經太多了,他要做什麼都是隨心所欲的,所以才能有「擲千金換一笑」的遊刃有餘,還大言不慚地放話說「我沈流舒看上一個人,還用得著偷嗎」。而莫小渝呢?她什麼都沒有。莫小渝現在所擁有的一切都是沈流舒所賜予的,準確來說,是施捨,隨時可能被拿回去。而願不願意施捨,施捨多少,全憑沈老總的心情。從片中我們可以看出,以前莫小渝靠彈鋼琴謀生,而現在則每天閒置在家過著富太太的生活。也就是說,沈流舒在給予她一切的同時也剝奪了她的一切,連她對生存的奮鬥都剝奪了。這也就不難理解莫小渝強烈的物質欲從何而來,他們之間的愛只能用物質來維繫,脫離了豐盛的晚宴或者光鮮的鑽石項鍊,他們之間還能剩下些什麼呢?除了二人初遇時的甜蜜假像,就只有今後冗長生活裡的話不投機半句多而已。莫小渝在奢華的物質中得到了一定程度的安全感,只要丈夫還願意施捨,自己就仍然是被愛著的。
    沈流舒似乎一直都對自己的妻子持有一種鄙夷的態度,居高臨下,似乎她就只是自己所圈養的一隻金絲雀,就應該極盡全力放低姿態,取悅討好自己,沒有任何討價還價的資格。她乖巧聽話的時候,沈流舒就會賞她一些餌食;她聒噪使性子的時候,沈流舒就不跟她一般見識,虛與委蛇,故弄玄虛來凸顯自己的高端。妻子跟他說正事,他說妻子沒情調;等到妻子有情調的時候,又說她酸。他一直以來都享受著掌控別人的快感,所以對妻子的種種舉動都吹毛求疵,以標榜自己的高人一等。這種男人就算陷入戀情,愛的也不是自己的女人,而是在這種關係中一直處於主導地位的自己。花前月下,花言巧語,他們深諳此道,他們覺得自己深情款款的樣子一定很迷人,很有男人味兒,被女人依賴的感覺形同帝王。對這麼極端的二人來說,予取予求是他們之間最佳的相處模式,雖然病態,但總是相安無事,直到中間殺出一個葉藍秋(雖然是想像敵)。莫小渝當然意識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脅,一個女人一旦去愛,就會把自己全盤交付給男方,並妄想男方也會同樣把一切獻給自己。但男人在愛情中的立場似乎總是比女人主動,他們覺得能夠隨時抽身的位置更加靈活和舒適,不能對女方毫無保留,如此一來,猜忌和矛盾產生了,多少戀情都破滅於無稽的妄想。在愛情中,女人總是偏激,不可理喻,被男人視為小題大做。就如同在沈流舒眼裡,莫小渝的逆反從來都只是小打小鬧,無法興風作浪。孰不知這些斤斤計較,計較的全是愛的份量。籠子裡的金絲雀在某一天真的絕塵而去的時候,終於輪到沈流舒啞口無言了。
    再說說另一對,陳若兮和楊守誠。他們倆有那麼一種男女顛倒的感覺。我們可以看出陳若兮在這個三人小家庭中具有絕對的話語權,頤指氣使。陳若兮是典型的女強人,眼光獨到,雷厲風行,對於大眾的口味能一針見血,並能精準地把握輿論導向。人們對媒體人總保持著一種敬而遠之的心態,他們是惹不起的,隨時可能會成為自己平靜生活的入侵者。陳若兮正是這樣入侵了葉藍秋的生活。她並不是個沒有良心的人,但在這些件事上的確處理的沒什麼人情味兒,人們對於與自己不相幹的人沒什麼情面可講,更何況是一個看上去沒有社會公德心喪盡天良的小三。她摸爬滾打了這麼多年,吃了無數閉門羹,少不了經歷大風大浪,陰謀算計,所以她對人對事無形中都帶著陰謀論的有色眼鏡,就比如她多次在劇中質問楊家兩兄妹:「你們又背著我幹什麼」;在被人檢舉吃回扣的時候第一時間與楊佳琪對峙「你就那麼恨我」。這樣的人是很難看到真實的。就算她曾向下屬言傳身教,「生活中的真實是最不好理解的」,最後的答案仍然打了自己的嘴巴。她敗給了想當然的心態,不停地朝前奔跑,未曾察覺自己與真相的南轅北轍。她學不會停下來,哪怕是花一秒鐘的時間試著去理解別人的心情,總是以自己的常識去揣測事情的走向,揣測人心,最後落了個眾叛親離的下場。好在她很堅強,能夠坦然接受一個頹敗的結局。好在她得到了教訓,便有資本重新開始。
    楊守誠在陳若兮的面前其實一直是自卑的。這個人,正如他的名字一樣,實誠。陳若兮何曾看不出來?縱使他笨得背了來歷不明的債,被人摸走手機,但她還是愛他,愛他的善良。所以她嘴上說「買房才能娶我」,但實際上對自己的男友並未有過多的苛求,而是努力地自己掙錢去實現小小理想。可她越是積極進取,越是體諒他的難處,楊守誠和她的距離就越遠。但凡一個有點自尊心的男人,只要意識到自己無法給與一個女人任何東西的時候,都會挫敗。你全部自己搞定了,還要我幹什麼呢?而楊守誠正是一個有自尊心的男人。當葉藍秋說「你就是個膽小鬼的時候」,他第一次給出那麼過激的反應「你真的傷到我了」。男人多少都希望由自己來保護女人,為女人撐腰,以此來獲得某種程度的滿足感,也算是男人的虛榮,或是所謂的面子。他本來就負擔著買房的壓力,又莫名地招惹上六十萬的債務,眼見自己越來越力不從心,這時候憑空而降一個葉藍秋,楚楚可憐,孤立無援,楊守誠愛上她是料想之中的事。他或許是在那個時候才強烈的感覺到,自己被人切實地所需要——「她的世界只剩下我一人」,建立在這種認知上的關係絕望而澄澈,換了誰都無法自拔。
    葉藍秋愛上楊守誠也是合情合理的。這種劇情發展觀眾用腳指頭都能猜得到,它的確狗血並且惡俗,但又屢試不爽。這年頭,人們都想給自己漂泊的靈魂找一個歸宿。連男人和男人,女人和女人之間都有情動興起的時候,何況一男一女,天性使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一個女人,本來就受到絕症的打擊,偏偏禍不單行,又要以無辜之身承擔千夫所指,甚至落得如同老鼠過街,人人喊打,人不人鬼不鬼,趨於崩潰的邊緣。在最脆弱的時刻,身邊有唯一的一個人肯幫助她,支持她,陪她走完生命的最後一程,就像握住一根救命稻草,她當然不可能無動於衷。其實葉藍秋雇用楊守誠本來就帶有放縱的意味,租用一個男友,買來人世間最後一點純粹的歡愉罷了。這份愛對於楊守誠來說是不期而至,對於葉藍秋則是謀劃已久,終於得償所願。
    其實到了最後,雖然楊守誠向陳若兮攤牌說愛上了別人,但葉藍秋已經離開了他的生活,根本沒必要為了幾天的情愫而斷送幾年的情分。但人總有情感潔癖,更何況是他們兩個自尊心那麼強的人。經過這麼一折騰,他們自己也意識到了從前的貌合神離。陳若兮帶著醋意不甘地評判,楊守誠和葉藍秋的愛是「撕心裂肺的愛情,我明白的」。其實陳若兮不可能明白,她從未體驗過,只是肖想了一場轟轟烈烈的愛,這種想像難免有些拈酸。其實楊守誠和葉藍秋的愛並非那麼慘烈的形態,也許只是在相互依偎,相互取暖,是手心裡的一點火光,渺小卑微,卻又無可忽視的溫馨。所以到了最後的最後,也只是一個擁抱作為結束。他們的愛多少有些脫離塵世,不切實際。楊守誠說,當他發現自己再也見不到葉藍秋的時候才愛上她。其實如果沒有她的死,這場愛不見得能維持下去,畢竟生活不是童話,天長日久,再甜蜜的悸動也會在雞毛蒜皮中慢慢消磨。就像有人評判《鐵達尼號》說:「沒有鐵達尼號的沉沒,就憑他們的三天火熱,搞屁啊!」這話雖然有些刻薄,但又不可否認,愛情最悽美的地方正在於懸而未決。楊守誠當然不能免俗,死去的人總給人以無限的遐想。陳若兮承認了,作為一個女人,她是失敗的,而敗給一個死人,是永遠也翻不了盤的。聯想到她和莫小渝那夜的對飲長談,雖然兩人立場對立,個性和價值觀又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卻在那樣的時刻能夠不可思議地推心置腹——可能正是因為,她們都是女人中的敗者。
    這個故事裡面結局最好的兩個人莫過於楊佳琪和唐小華。楊佳琪屬於那種非常積極向上的女孩子,涉世未深,卻有著蓬勃的朝氣。我還記得她用稚嫩的口吻說:「有任何機會,我都一定會抓住,抓住!」然後做出小孩子抓肥皂泡的姿勢,眼睛上還敷著黃瓜片,樣子有些可笑,卻鼓舞人心。其實她很有眼光,但缺乏社會經驗,不懂江湖險惡,一不留神就被當了一回棋子,導致了最後她和陳若兮之間關係的破滅。其實她的上位非常巧合,命運對她是眷顧的,曾經被陳若兮不動聲色的打壓,如今全都用自己的手奪了回來,儘管她始終是處於摸不著頭腦的狀態。這充分說明了「出來混的,遲早是要還的」。其實最後她與陳若兮的一刀兩斷未嘗是她所希望的結局,但很多人都是被時代和人潮推搡著向前邁開腳步的,由不得自己,也沒有回頭的餘地。
    而唐小華,我不禁覺得這真是個可怕的女人。她可以算是葉藍秋死亡的始作俑者,沒有她,千絲萬縷始終是一盤散沙,不成氣候。她這樣的人在現實生活中不在少數,自負,嫉妒,慾望強烈,裝作天然無害的小女生,俏皮地把擋在面前的人整得人仰馬翻,絲毫沒有負罪感,還擺出一副小人得志的姿態。而這種人到了最後卻沒有受到任何懲罰,或許這也是現代人內心深處一種恐慌的縮影——好像身邊總會出現某些人,不斷地威脅別人的生存,把別人的痛苦當成向上攀登的墊腳石,卻從始至終都意氣風發,未遭報應,任他們作威作福。沈流舒當然知道唐小華打得什麼算盤,但仍然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小人終歸是小人,總得仰仗像自己這樣的「大人」。在無傷大雅的前提下,由她去吧,畢竟能取代她的人已經不在了。這也算是沈流舒自負的體現,就算是這種在背後搞小動作的人,我沈流舒照樣能兼容並包,駕馭自如。這二人組合到一起,橫掃一片,頗有無往不利的架勢,想想都讓人頭皮發麻。
    劇中所有的人都被彼此間的線索牽著鼻子走的時候,葉藍秋跳出來,以決絕的姿態去靜待死亡。人們為了更好地活著,必須不斷地去拚個頭破血流,滿身戾氣,插刀見血;而一個垂死之人,她對這個世界是無害的,不需要再去爭奪什麼,唯一的舉動就是攤開手掌去放棄,指尖柔軟,慈眉善目。當每個人都行色匆匆的時候,唯有葉藍秋的腳步是舒緩而冷清。我們有理由相信,人在絕望之際會見到別人欣賞不到的風景。當死神牽著一個人的手時,時間會變得奢侈而細緻,過濾整個混沌的世界,留下涇渭分明的脈絡。所以病中的葉藍秋才顯得那麼纖塵不染,讓人都忘了去計較她之前向老總要的那一百萬到底是個什麼性質。最後的鏡頭裡,蘆葦連綿向遠方,盡頭的落日安靜而悲憫,平靜地注視彌留之際的女人。換做我,同樣會愛上那個時候的她,正如她的名字一樣,藍色悲秋中的落葉,生命日漸凋零,人間煙火的氣息也消失殆盡,徒留一段淒艷的香,潔淨得近乎玻璃世界中的精靈。
    其實影片的結尾是非常寬容的,所有人都各得其所。包括葉藍秋。這個光怪陸離的大都市裡每天有多少人默默逝去?至少她死得驚心動魄,發人深省。而活下來的人,也終於拋棄了發霉腐壞的前塵舊念,開始踏上新的旅程。真是諷刺,一個病入膏肓之人的死反而給那些所謂的正常人下了一劑猛藥。如若不然,他們還得在各自的糾結中掙扎多久?
   「社會壓力大,誰不想撒一回野?」是的,葉藍秋藉著不讓座事件撒了一回野,頗有創意地調戲了一個老頭;大眾藉著葉藍秋不讓座事件也撒了一回野,群起而攻之,有仇的報仇,有冤的報冤,沒仇沒怨的湊個熱鬧;莫小渝藉著「小三」事件撒了回野,終於了斷了多年以來的言聽計從;陳若兮藉著這個熱點新聞也撒了回野,窮追猛打,體驗了一回作為媒體人的快感。這個時代太急功近利了,人群你推我擠,連喘息的時間都沒有,心力交猝,人們只能通過攻擊來緩解自己。真相好像不那麼重要,所有人需要的都只是一個藉口,一個依託,一個撒潑的對象來泄憤,所以咬住一個目標,沒爽夠就絕不鬆口。葉藍秋活著的時候,大家都當她已經是個死人,想方設法攻擊她,羞辱她,咒罵她;只有當她死了的時候,大家才記起她曾經活過,向每個平凡的生命一樣活過。是不是種種苦難在他人眼裡都只是一場鬧劇?而只有死亡,只有這種極端的方式才足夠沉重,足夠觸目驚心?人們太麻木,非得用最厚重的東西墊底,才能意識到靈魂的淺薄。
    活在這個世上,人人都有自己的難處,誰又有資格去指摘誰的不是呢?   舉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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