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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野獸樂園--Beasts of the Southern Wild

南国野兽/南方的野兽/南荒的童话(港)

7.2 / 85,097人    93分鐘

導演: 班謝特林
編劇: 露西阿利巴 班謝特林
演員: 葵雯贊妮華莉絲 德威特亨利 李維伊斯特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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功夫熊貓小碗熊

2012-08-17 20:20:36

我自己的悲哀


這兩個月來看了兩部被稱為「魔幻現實主義」的電影,一部是Wes 安德生的Moonrise Kingdom,另一部就是這部Beasts of the Southern Wild。Moonrise Kingdom,看完了覺得很溫情,很美好,我想大概是因為題材和場景的熟悉度吧。初戀是能觸動每個感情細胞比較豐富的人的題材,而影片所選取的海島也是風光優美的地方,哪怕是暴風雨也用一種童話般的手法表現出來,加上演員的表演,整個是精緻的產品,看了當然舒服。

Beast of the Southern Wild則完全是另一種路子。從演員到場景再到用鏡頭,粗獷,樸實,乃至骯髒,不修邊幅,原汁原味。寓言一般的情節映射了全球變暖、末世、諾亞方舟和人類重生,Wink對Hush Puppy連打帶罵毫無保留的Tough Love讓我這種從小在溫室裡長大的人看著很難受,暴風雨後的泥濘地和被淹沒的原野,那些遠古巨獸突然殺出、在荒原上橫衝直撞、互相殘殺的場面,以及片尾一群人逃出庇護中心但求回到破落家園的鏡頭,甚至讓我看了有些反感和牴觸。唯一還能有些共鳴的場面,居然有兩個是吃的鏡頭:洪水圍困中一群人在小屋子裡分食蝦蟹,不用杯盤刀叉,就這麼用手破殼大口吞之,Wink還教Hush Puppy用手掰開大螃蟹直接吮吸,然後高喊發洩;片末Hush Puppy帶回一盒炸魚,掰開來塞了一點放進Wink口中,然後自己再吃一點,Wink流淚。我看到了吃,好好吃,吃好東西,是一種人類共通的本能,也是天天泡在垃圾般的美國食品中的我揮之不去的一個慾望。剩下一個,是Wink和其他人合力放炸藥炸開水閘閘門,放走洪水,這是生存,求生也是人的慾望。但隨後看到那些破敗的房屋,我又一陣噁心。

走出電影院之後我坐在咖啡館裡想了很久,仍然想不通。為什麼我對影片的欣賞,只限於這幾個鏡頭?別的影評和文字里提到的靈氣,勇敢,野性,自然,人性,還有美,我一點都體會不到?

是現代文明和城市生活的偏見?我頑固地認為,坐在電影院裡左手可樂右手爆米花吹著冷氣看著Wink和Hush Puppy在帳篷里艱辛求存,跟他們的朋友在洪水中尋尋覓覓苦中作樂,然後坐地鐵回到住所在電腦前發幾句自然、人性、寓言之類的讚嘆,同拋離自來水交流電網際網路熱水澡,像Wink和Hush Puppy在那個泥地上的帳篷里聽著暴風雨不能入睡,渾身汗污地在臭氣熏天到處都可能傳播病毒的泥水裡尋找活路,以及堅持不接受醫護、逃離庇護中心而只要回家,畢竟是兩回事。我知道我是做不到的,我不知道那些讚嘆這部片子的人裡面有多少人能做到。當然,純從欣賞電影和精神享受的角度來看,而不親身去經歷,也無可厚非;所謂魔幻現實主義,大概也不要求一筆筆地刻畫現實的樣子。但我總覺得這樣不過是把Wink和Hush Puppy的生活狀態藝術化了,從裡面抽取出看上去很美好、也可以供城市人消遣的部份,擺在大螢幕上,添上一些魔幻和寓言成份,讓一幫電影人、影評人和像我這樣的小資分子讚嘆感慨一下,而扔掉了其他更粗糲、更真實的部份。Wink和Hush Puppy滿足了城市人、「文明」人們的好奇心,然後Wink死去,Hush Puppy和其他人繼續走在被洪水漫過的慢慢求生路上;到這裡他們的使命就結束了,可以走人了,剩下觀眾感嘆一陣之後回到住所睡大覺,第二天早上繼續回到芝加哥市中心的摩天大樓叢林裡該幹嘛幹嘛。我覺得我無法做到這樣精神分裂,一邊口頭上讚美大螢幕上的洪荒野性,另一邊過著舒適的文明城市生活、拒絕向野性踏出一步,即使去自然地帶探索也帶足裝備但求安全和獵奇;對Wink和Hush Puppy來說,洪荒地帶不是獵奇,是生活。日復一日的生活跟偶爾為之的、過慣了城市生活之後去尋找刺激的獵奇享受,不同。

是場景和空間的敏感?不知怎地,看到片尾說拍攝地點是在路易西安納州,我突然一陣戰慄。我想起了真實地發生過的事件。2005年颶風卡特里娜襲擊路易西安納州的最大城市紐奧良,由於當地政府的預警和工作失誤,導致防波大壩決堤,洪水淹沒大半個城市。而洪水中的紐奧良,少見什麼人性美、力量美,而是出現無政府狀態下的混亂:警察無能為力,廢墟沒人收拾,屍體沒人掩埋,倒是匪幫趁機燒殺搶掠,製造爆炸,姦淫婦女,互相槍戰,搞到布希政府要下重手出動國民警衛隊,授權隨時可以開槍格殺暴徒,折騰好幾天才算平靜下來。我隱約覺得,催生這種混亂的野性,同影片裡支撐Wink和Hush Puppy生存的野性,有某種相通之處:抗拒規則和控制,隨心所欲,叛逆,頑固(或者說頑強)。難道只有在曠野、洪荒里,未經打磨的野性和叛逆才會展現出它的美感;而一旦跟城市和文明接觸,有過被囚籠困住的經歷,就變得窮凶極惡無所不為?

是我自己生活經歷和思維的偏見?路易西安納在南方,距離芝加哥八百多英里。在美國的這七八個月裡,無數次地聽到自以為是的北佬和自認為北佬的中部人對美國南部的描述:貧窮落後,信教信到發狂,犯罪率奇高,沒文化的Red Neck成堆,總之不是什麼好地方。Stereotype有了,看到南方州分的名字就本能地覺得不安全。甚至都不要說南方了,芝加哥的南部和北部就是兩個世界;不要說讓我飛八百英里去路易西安納體會Bath Tube地帶,讓我晚上10點之後從現在住的地方往南走八條街到那個一個週末能槍擊案打死20人的街區去,我都不敢。二十多年的市聲城味薰陶,讓我已經無法脫出自己慣有的生活狀態,至多能享受、有時是忍受田園牧歌式的鄉村田野,而無法忍受「一無所有」的蠻荒原野。要是被接到影片裡那個庇護中心,我絕不會因為想回家就逃走,我會呆下去,因為我不像Wink和Hush Puppy那樣對醫療和「文明」生活一無所知,我知道在那裡我會覺得安全。

我現在仍然沒有想通為什麼我看這部影片的反應會這麼大,但我隱約覺得是一種「回不去那種狀態」或者說「走不進那個世界」的無力感。抽象的蠻荒、野性美,我也能吹,但真地看到在那種條件下人的生活狀態,我又會反感和牴觸。我內心嚮往自然風光和生活,但僅限於有安全保證還有點小享受的自然生活。在Bath Tube那樣的地方,我沒有安全感,沒有自己慣常的生活狀態,沒有辦法依靠自己的力量生活下去,我會比Hush Puppy還不堪,卻又拒絕Wink那樣的父親。我只能在自己活習慣了的生活方式里尋找安全感。我能接受Moonrise Kingdom那樣精緻的幻想和甜美的回憶,而無法承受Beasts of the Southern Wild這樣粗糙的撞擊。跟Wink和Hush Puppy比起來,我弱爆了。

這算是我自己的悲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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