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甲傳說
2012-09-14 09:25:20
in cold blood
對於杜魯門卡波特來說,1959年11月15日發生在堪薩斯州霍肯鎮的這起殘忍的滅門慘案給他帶來的第一感受恐怕同大多數人無所差異。正如我們所體驗的這個世界一樣,人們在感到震驚之餘更多的是激發起一種好奇,這樣的事件會迅速成為茶餘飯後的重要談資,大家彼此交換著關於兇案的各式細節,臉上跳動著獵奇時獨有的奕奕神采。其年,卡波特的《蒂凡尼的早餐》已經問世,憑藉著小說和奧黛麗赫本主演的同名電影,這位從破碎童年華麗轉身的同性戀作家在全美享有盛譽。職業的敏感促使他看到了一部驚世之作的影子,從此開始長達六年的《冷血》的創作過程。在這期間,他與兇手、探員、受害者的親友等等一系列牽扯到這起案件中的人員進行了數量巨大的談話研究,並查閱了大量相關的卷宗文書,如果沒有卡波特深入細緻的走訪調查,就不會有這樣一部經典著作的誕生,自然也不會有這部2005年翻拍電影的成功,更不會有50餘年來帶給數以千萬計讀者的震撼。
佩里,兇犯之一,倘若沒有看過原著和電影,對於大多數人來說,這只是一個類似於周克華的殘忍兇手。你不會知道這個為了50美元槍殺四人的兇手曾有過的人生經歷,不會知道他悲慘沉重的童年,不會知道他詭異破碎的家庭環境,也不會了解到掩蓋在兇手這張名片下的內心世界。正是因為卡波特的介入,我們得以透過小說和電影窺探到他的敏感、脆弱和神經質。在這裡,我無意也沒有資格做道德上的評判,任何因素都不能成為他殘忍奪去一家四口生命,摧毀一個家庭的理由,而只是想通過這一切看看這荒謬的命運。
也許是相似的童年經歷,同樣充斥著酗酒、自殺、暴力的家庭環境,卡波特和佩里隨著談話的深入,彼此產生了一種奇妙的聯結,兩個來自不同世界的人在某個關鍵點發生了交融。不同的人生際遇,不同的社會地位總是把看似生活在同一片土地上的人們割裂成不同的區域,而這不同區域的偶爾相交往往會帶來尷尬和不穩定。正如卡波特說的,他和佩里生活在同一間屋子,不同的是佩里走向了後門而他選擇了前門。在沒有扯動到敏感的神經時,佩里是個自認為富有才情,詩意而浪漫的人,但由於不可迴避的過往,他對自己充滿了強烈而不可抗拒的自卑,從而通過進一步的自我塑造、自我恭維去緩解自卑帶來的焦慮,卻由此陷入一個循環的泥沼。忙碌穿梭於上流社會的交際應酬中,沉湎與酒精、藥物,嬉笑怒罵、玩世不恭的卡波特同樣利用他誇張的言辭、特立獨行的作風來掩飾自己身後的陰影。兩人的這一點具有致命的相似。通過電影我們不難發現,當調查進行到最後,卡波特和佩里之間產生了強烈的依賴,你收起冰冷的面孔,我去掉浮誇的偽裝,我們其實不分彼此。
如果事情到這裡轉向卡波特積極奔走為佩里上訴,付出所有爭取這位「朋友」或者說同類的生命,那麼,這本書應當不會是《冷血》這個名字。再多的相似也不能掩蓋他們之間的巨大鴻溝,卡波特,一位著名作家,佩里,被控一級謀殺的死囚,這兩者之間能達成和諧交融全無可能。對於卡波特來說,終其創作的全部過程,他同佩里之間都不是純粹的相互撫慰,這其中始終摻雜著強烈的利用意味,以致於最後終於走到了書和佩里,二者只能存一的地步,最後一個句點劃下的時刻也就是佩里悲慘一生結束的時刻,這恐怕是卡波特未曾料到的。冷血作為書名,乍看之下是對這起兇案的描述,實則卻成為了卡波特的人生寫照。卡波特充斥著虛偽、欺騙和名利的人生本質上又和佩里悲慘痛苦的生活有什麼不同呢。
當最後佩里略微畸形的身軀在巨大的絞刑架下痙攣兩下後,結束的不只是他的生命,那個真正的卡波特也在那一刻消失了。憑藉《冷血》功成名就,躋身殿堂級作家之列的卡波特從此失去了創作力,終其一生再無巨作問世,他本人也死於酒精併發症,度過59歲光彩與陰影並存的人生後,與這個滑稽的世界輕輕道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