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地獄中高歌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人究竟何其醜惡，需要用如此險惡的苦難來贖罪？因為暴食，所以用飢餓救贖。因為傲慢，所以用被輕視救贖，因為妒忌，所以用不得救贖……
    死亡詩社中，Mr.Keating沉吟：「Thoreau said, 『Most men lead lives of quiet desperation.』」是，大多數人生活在絕望的平靜之中。
    睿智的Neil,木訥的Todd,萌動的Knox,反叛的Charlie……他們像是校園中再平常不過的小團體，就讀於這座沉穩，而又凝重，甚至是守舊的Wilton預備學院——以高昇學率聞名——的畢業班，父母的寄望無外乎考入名校。電影行至此，便不由唏噓，這個世界的年輕人是何其相似呢！背負著他人的理想，踽踽前行於狹長艱難的人生道路，現今的中國少年在為高考廝殺，曾經的美國學子同樣「被渴望」躋身名校。年輕人的苦難，從來都差不多。
    我不知道這能不能算是一種苦難：最該是青春恣意張揚的年華，卻被圄於鋼筋水泥鑄就的灰色空間中；最該是指點江山激揚文字之時，只因不入模式的框框條條而被否定；最該是真善美競相迸發的一刻，卻因異樣的眼色痛苦壓抑……憂傷而迷茫的年輕人呵！你們尋找什麼？你們為什麼奮鬥？
    在苦難面前，我們無能為力嗎？周國平輕描淡寫給出了他的答案：「在創造和體驗之外，有必要為生命的意義尋求指出第三種途徑，即肯定苦難本身在人生中的意義。」
    在所謂的「存在的空虛」中，少年們能夠扭轉現狀嗎？不能。但他們叛逆，他們反抗：Neil等人在宿舍中揶揄校領導；在Mr.Keating的授意下，熱烈地撕去教科書的前言；深夜時分，逃離校園，在山穴中縱情引吭，動人的詩篇、世間的美好在他們之間傳誦：我步入叢林/因為我希望生活得有意義/我希望活得深刻/吸取生命中所有的精華/把非生命的一切都擊潰/以免當我生命終結/發現自己從沒有活過——
    把非生命的一切都擊潰！
    苦難被詮釋出了另一種精彩——生命不因苦難存在墮落消沉，卻因苦難的滋養愈發綻射光華。當少年們不複意氣風發，垂垂老矣之時，想起在這段看不到未來的日子裡，自己竟然活出了與眾不同，若非感慨得涕淚橫流，也該是啞然失笑吧？總之不會是為回首往日碌碌無為的悔恨哽塞無言、對勞勞終生而不知去向何方彳亍。
    北島對天舒嘯：「告訴你吧，世界/我—不—相—信！縱使你腳下有一千名挑戰者，那就把我算作第一千零一名。」
    電影行至高潮，Neil將內心對戲劇的熱望——他的真實夢想——忠實地訴諸父親，換來的是「你母親希望你成為一名醫生，你知道的」般的刺骨冷水。無法違抗母願也不願違背己志的他選擇了飲彈長眠：在一個飄雪如絮的冬夜，徐徐除下身上的衣物，以最原始的姿態回歸自然。
    陀思妥耶夫斯基有言：「一個人，要配得上所受的苦難。」Neil是否配得上他所受的苦難？他此舉是對苦難的懦弱表現亦或是生命的真正救贖？……無休止的爭議就留給影迷吧。
    而最令我動容的是，影片將末，Mr.Keating被指控曾對Neil灌輸不良思想被迫離開學院之時，曾經最膽小怕事的Todd幾番掙扎，終於勇敢踏上了課桌：「Oh,Captain,My Captain!」
    如果海洋註定要決堤，就讓所有的苦水都注入我心中。如果陸地註定要上升，就讓人類重新選擇生存的峰頂。



                                                212.9.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