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問我，我沒看懂

       1
       說一個鏡頭，不算劇透。麥克墨菲用酒和女人撬開了老黑人看守那點兒芝麻大的「責任心」，在精神病院大鬧一場，還成功地把發情期的小結巴送上了姑娘的床，回來坐下，反覆和酋長說：我要走了，老子要走了，咱倆好基友，私奔吧。

    然後是長達幾分鐘對這瘋子的特寫。鏡頭鎖定，看著麥克墨菲沉默、皺眉、痛苦、解脫、迷茫、苦笑、微笑——種種不明原因的表情，把我急得什麼似的：你丫倒是走啊！

    最後也沒走。鏡頭一黑一明，天亮，麥克墨菲趴在地上，睡得很熟。

    這幾分鐘特寫是我最大的困惑。

    2
       結尾還好，真的還好。

    我一直以為電影應該轉折的地方是麥克墨菲第一次挨電擊的時候。一瞬間我腦子裡的情節是這樣：麥克墨菲假裝被電成了傻子，行屍走肉，騙過了面癱護士長等等一干人，最後才露出真面目，帶領周圍那幾個「院友」策劃了一場驚天大案，逃之夭夭。

    理由？呃，商業片都這麼拍。

    我絕對沒想到最後麥克墨菲死了，還是被酋長痛定思痛，萬般不忍地悶死在一個枕頭下面。先行者大張著嘴，雙眼無神，變成了殉道者；只是成就了他人稍顯遲來的恍然大悟。

    這裡面具體有什麼含義，我甚至都不敢猜。

    猜多了也沒有意思。五柳先生不是早就說過了嗎，「好看電影，不求甚解。」

    見賢思齊也。

    我只是有一點兒遺憾，覺得最後一個場景，酋長歡欣雀躍地奔向新天地，不夠振聾發聵。應該整個瘋人院的精神病人都跟在後面，哆哆嗦嗦地一路遠去，Taber（長得像那美剋星人那個）推著坐輪椅的那位、Harding（大家圍一圈討論他老婆那個）一邊跑一邊喋喋不休、馬丁i（因為吵著要煙被電擊的那個）落在最後，對著鏡頭奸笑，比一個中指。

    該走的都走了，剩下精神病院這一個空殼，還要像浩浩千年所有的鐵圈和枷鎖一樣，繼續把後來的人囚禁在裡面：給他們吃藥，給他們熄燈，要求他們按時睡覺起床，不讓他們看喜歡看的電視；他們和喜歡的姑娘上了床，一定要通報他們的家長。

    這些後來的人會看這個電影，看著最後一群人跑著跳著離開的鏡頭（但願如此），還會想，這些瘋子打哪兒來的？

    酋長搬起洗手台（不知道應該用什麼詞，暫且認為那就是個洗手台吧）的場景我倒是想到了。首尾呼應麼，小學語文就教過。

    3
       我很想說說這個電影的譯名。
  
    過去我堅持認為，「飛越瘋人院」的意思是主角帶著一夥精神病人駕著飛機——或者直升機、滑翔機、米格、F16，隨便吧——從精神病院成功逃走的故事。最後一個鏡頭我都想好了，一幫人擠在一個晃晃悠悠的破飛機上，回頭沖精神病院的領導們歡呼致意，轉回頭，面前是緩緩展開的、夕陽如虹的巨大天空。
  
    這導致我很長時間都不想看這部電影。

    直到我看到三分之一的時候，我才意識到事情沒有那麼簡單。有沒有飛機另說，從頭到尾那種讓人喘不上氣的壓抑氣氛，基本上預示了最後不會是多麼歡樂的結局。

    是。有些電影是很能給人希望，比方說《楚門的世界》里楚門毅然決然打開那扇通往外面世界的門，比方說《雨人》里弟弟很認真地把哥哥送上回程的火車；但也很有一些電影，不是為了給人希望來的。不可能的事情，就是不可能。你可以想像，但你最終還是會害怕。

    之前我猜得沒有一處是對的。

    這也充分說明了我這個人的本質。

    俗，太俗。

    4
       我對傑克·尼克爾森只有三個印象。一是《飛越瘋人院》里張狂放縱的表演，二是《關於施密特》里那張滄桑、收斂、但仍舊有稜有角的臉，三是他幾千年如一日，戴一副墨鏡坐在斯台普斯中心的前排座位上，裝逼。

    這種事說起來是很可惜的。一部《飛越瘋人院》，基本上老頭子就把他大半個演藝生涯所能表現的一切全部送出去了，盡情恣肆、只放不收、點滴不剩，好像拼了命吐一口氣，吐到最後大白天看見了星星，實在站不住了才閉嘴。

    這已經不是巔峰，是絕唱。當然，《閃靈》里是他，《盡善盡美》里還是他，《關於施密特》里也是他，但是《閃靈》是近乎偏執的電影，只容許他拿出了一小部份自己；到拍《盡善盡美》和《關於施密特》的時候，他已經見過太多了——這個看上去隨時能跨上一輛哈雷摩托、后座載著姑娘、一邊吹瓶一邊用不要命的速度橫跨美國大平原的人，已經跳出了電影本身，吐一口氣也不用老實到非要看見星星才住手了。

    然後是第三個尼克爾森。穿一身西服，裡頭紫色的Ｔ恤，墨鏡，白頭髮，髮際線一直到頭頂。老實說，這時候尼克爾森反而更像《飛越瘋人院》那會兒，及時行樂，無拘無束，笑起來嘴咧到耳朵根，放在人群里辨識度相當高。斯台普斯中心除了他，還有一個老沒正經的——曾經湖人的功勳教練，「禪師」菲爾·傑克遜，也是愛騎著摩托到處亂跑，沒事兒裝裝逼，和自己老闆的親閨女打得火熱。兩人各坐一端，相映成趣。

    我還年輕，我還是喜歡第一個尼克爾森。

    5
       這部電影的原名，直譯就是「飛越杜鵑巢」（有給翻譯成喜鵲巢的，也不知道英語是不是體育老師教的）。

    說起杜鵑，也就是布穀鳥，有個很有意思的習性。

    它自己不養孩子。一到繁殖的季節，到處找有沒有畫眉、葦蔦之類鳥的巢，就把蛋下在人家窩裡頭，一個窩一個；畫眉眼瘸，認不出來，代為孵化。這小杜鵑孵得快，破殼而出之後，頭一件事就是把窩裡其他的蛋拱下樹，摔個粉碎，然後自己吃獨食。等畫眉把它養大，這廝就一飛不回頭，再也不見人影了。

    不知道這和這電影有沒有關係。

    還有，就這樣的殘酷環境，畫眉居然也沒絕種。

    奇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