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吟誦怎樣的詩歌

我慶幸在幼年的某一天，看到了cctv里放的《死亡詩社》。雖然是中文配音，雖然很多詞都沒聽過，雖然能理解的情節不到十分之一，小小的、懵懂的我還是有種被震懾的感覺。當時牢牢記住的，一是「死亡詩社」這個名字，二是那句經典台詞：「法律、醫學、商務、工程，這些都是高貴的理想，並且是生存必須。而詩歌、浪漫、美、愛，才是我們生存的理由。」

        後來我搜索這部電影的名字。一遍遍地看，謄抄裡面的台詞，看別人的影評。許多電影語言到現在也沒法理解，更不要說幼時那麼淺的閱歷。

        到了我現在的年紀，大家都脫離幼時的天真多問，也換下千篇一律的肥大校服，成為各種各樣的青年。保守或激進，木訥或靈巧，語塞或話癆，有著低垂的眼瞼或高昂的下巴，養成被動接受或主動追求的習慣，醞釀著形形色色的憧憬。這樣豐饒可愛的青年啊。

        我花了很久才懂得人和人不用一樣。就像我開始理解有的人認為《死》只是一部平平的電影，裡面神蹟一樣的懷特曼是個沒有才華的瘋子；就像基廷先生離開的時候，站起來送他的學生並不是全部；就像有人背叛了基廷先生但得到了寬恕，但堅持下來的遭受殘酷的懲罰甚至死亡；就像導演安插了一個對基廷的浪漫主義不屑的學生，用「貓，坐在，椅子上」來應付他的作業，但最後看大家都站了出來，他也站了，眼神沒有不捨，只有理解和讚賞，並且是在確認自己站著也安全的情況下；就像導演用正人君子的形象塑造邁亞勒斯特先生，讓他自稱現實主義者，並能吟出「你讓我看一顆因愚笨的夢想而掙脫束縛的心，我就讓你看一個快樂的人」這樣鏗鏘有力的句子，還是基廷在學校里為數不多的知己，並在離別時流露出惜別的眼神。

        每個人從小打到所見所聞已經太多，路上的貓，樓裡的磚瓦，書上的字，母親拿手菜的味道，太多太多。一點一滴，一年一載，匯聚起一個鮮活的人——這麼複雜的累積過程，怎麼可能得到一樣的產物。

        「我是誰？我這個問題頻出的生命……讓生命這齣強有力的戲演下去，而你，能為之獻出一篇詩歌。」這樣的台詞很長時間是我的精神支柱，和上課走神的根源。我思考著自己到底想貢獻什麼樣的「詩歌」，想演出什麼樣的戲。我不停地想著，而有些問題一直無解，或許永遠無解。

        我慢慢相信，能有衷心熱愛的事物，然後窮極一生去追求，並在這個過程中悅人悅己，是最理想的人生狀態。

        然而越是熱愛的，追求起來就越不順利，越是用力追求，就越容易碰住許多釘子；而不太鑽牛角尖的人，總能過上樂呵呵的人生。難道追隨自己的內心是一種罪惡，所以才會受苦來與之平衡？或者，或者追隨自己的內心是一種真正的享樂，所以才會受苦與之平衡……無解。

        每個人都面臨太多選擇，太多無措。「三十而立，四十不惑」是有理由的，走過夠長的路，才能明白年輕時的困惑。

        我慶幸在昏昏然待開發的年紀，受教於這部電影，讓我時時質問自己「生存的原因」，儘量讓自己的選擇出於理智的本能，算是認認真真走自己的人生。

        希望自己永遠喜歡活的明白的感覺，也不怕透徹帶來的傷害。

        我永遠記得某個冗長的午後，食困還沒有完全褪去，我聽著一些似懂非懂的台詞，小小的心臟不知所以地興奮，噗噗跳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