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愛不如相殺

「小說中的人物只熱衷於征服異性所得到的快樂。但漸漸地，讀者了
解他們追求的不是快樂本身，而是征服。引發他們蠢動的，並非為了快樂，而是渴望勝利。初看是一場嬉鬧淫穢的遊戲，不知不覺且無法避免地轉化為一場生死之鬥。」
選段是米蘭昆德拉對《危險關係》原著所作的解讀，不管是從《危險關係》的原著出發，還是從電影出發，感激張栢芝的表現使莫婕妤這個角色讓這部宣揚真愛卻宣揚得寡淡而沒有說服力的電影多了些令人醉生夢死的回味。
相愛不如相殺。莫婕妤的妖艷，夾雜著無情和霸道而來，方才登場，便用她凌厲的美貌和冰冷的復仇火焰扼住了整個場面，那些紙醉金迷、饌玉炊珠、袞衣繡裳與她融為一體，美輪美奐的畫面下是她步步為營，精心設下的一個又一個令人深陷的局，真如她的美貌讓人目不暇接一般，這一個個考驗人性的陷阱也讓人來不及辨別真假，只顧得上沉溺。對她而言，勝利和征服才是一切，愛一個人的方式就是毀滅。因為真正的愛不存在勝利和失敗之分，這場危險的關係只能是人與人之間的較量和征服，是一場場慾望的克制與噴發，是一次次承諾的背叛和踐行，是複雜人性的深刻剖析，是悲慘人生的直觀寫照，在這場光明與陰暗人**織出的眾生百態像中，每個人都是矛盾而悲劇的個體，沒有人是真正的贏家。
他們追逐自己的勝利，卻無一不被慾望征服，最後彷彿成為一場**的追逐賽，傳統的寡婦放逐自己的慾望，純潔的處女獻出自己的身體，痴情畫家成為他人床上新歡，玩弄女性的公子丟了性命，操縱一切的女人終被摧毀，劇中這一切矛盾如果用真愛去詮釋，便會覺得牽強附會、幼稚可笑，彷彿一切都是因為張栢芝和張東健的一個賭局，賭著賭著便把自己以及自己心愛的人賠進去。
而事實上，按照這個版本而言，張栢芝飾演的角色是深愛著張東健飾演的花花公子的，但對她而言，愛人是一種陌生的技能，在一切關係中保護自己、維護自己才是本能，因此她手段毒辣、詭計多端，為了達到自己勝利的目的，使盡手段毀掉阻礙她的所有障礙，可即便是這樣觀眾也不恨她，反而覺得張栢芝超越了以往角色的桎梏，散發出一種令人窒息的魅力，這便是所謂壞女人的魅力，一種自尊自強的強大氣場，她不依附於任何人，不依賴於任何感情，她拒絕脆弱，拒絕失敗，拒絕哭泣，她僅僅說「生存是一件捉摸不透的事情，即使我的手指被扎出了血，我的臉上得保持住微笑。」她倒在床上發出嘶啞的喊叫，痛苦像把尖刀划過她的臉龐，扭曲而猙獰，但你得相信，明天她又是那個莫婕妤，那個艷光四射，掌控一切的莫婕妤，那一刻我相信只有張栢芝能把莫婕妤的冷酷與脆弱演得這麼自然、刻骨，不單是金像獎影后給她的資本，更是生活教給她的本領。
因此我們不得不感謝導演和編劇，原著裡的莫婕妤對謝易凡本無愛情，只有征服，最後她被謝易凡曝光了所有的書信，她失去了在那個舞台上施展手段的資格，因此崩潰，且不論這是否作者本意，但中國版危險關係並沒有給這個強硬女人一個悽慘的下場，反而用外表和內心極大的反差，以及極端的結局為這個女人縫製了一襲最純粹的白衣，她魅力的秘密盡顯在她身著白衣蜷縮在床上那一刻，白光絕非單一膚淺的色彩，而是七種顏色相互交織形成的純粹，這樣的白就算身處淤泥又何懼，不需要任何的解釋和交代。
相比之下，觀眾對章子怡扮演的杜芬玉角色身上所體現的傳統、善良卻很難認同，觀眾是吃了點毒奶粉、地溝油長大滴，但活到如今也是個奇蹟了，聖母不是她想當想當就能當啊，杜玉芬的傳統和善良只是順應了時代對她身份的解讀，她面對張東健扮演的花花公子的害怕、顫抖不能表現出她的傳統，只能說明她無法掌控自己的心、自己的慾望。因此我們看到當謝易凡說出拋棄她時，她想到了自殺，如果按照真愛來解釋，就存在兩個悖論，一是如是真愛，與她的傳統、從一而終的形象不符，因為謝易凡不過用了些小小的手段，短時間內就得到她；二是如是真愛，按照她的說法，她可是承諾要與謝易凡一起死的，可她沒有實踐，反覆無常的行為就跟她對待她亡夫時是一樣，所以電影快結束時，我們看見杜芬玉小姐帶著淡淡的微笑出教材的時候，是不會被她聖母的光環所溫暖的，反而是覺得這個女人才是真正的冷酷和慾望的化身，因為與她成天把亡夫掛嘴邊，一副忠貞不渝令人欽佩的模樣相比，她再次獻身的奧運冠軍速度更值得學習，施捨窮孩子、出教材的行為簡直就是忙著立牌坊迎接身體的各種春天嘛。
可這部電影確實化了很多多餘的戲份來書寫謝公子與杜小姐這段真情，只見那日攬她入懷時她中風般的顫抖，但看那日游泳池畔她光著腳丫戲水嘴角下掉扮少女，不要忽略那日她大腦抽筋的見義勇為，更有片尾那一串無語的泡泡，最後謝公子終於苦逼的死在漫天雪花中，杜小姐一年後掛著笑臉做著鄉村教師的工作，親，這種宣揚大媽臉少女心卻能斬獲多情浪子的破爛電視劇，換個台會死嗎？！
真要把杜芬玉流於形式的善良和知書達禮與莫婕妤內心深處相互撕扯的堅硬軟弱相比，一個就如一本淡而無味的小學生日記，而另一個則是一本精深廣闊的大師名典，若把謝易凡與兩者的愛進行對比，那他與杜芬玉的愛就像偶像泡沫劇中沒有原因也要浪子回頭的爛俗情節，而他與莫婕妤的愛則就是這世間男女愛恨糾葛中人性的極端體現，也只有從莫婕妤與謝易凡這段得以部份保留原著精華的劇情中，我們這才能理解為什麼瑪麗皇后如此迷戀這本小說，地獄詩人波特萊蘭在書末寫下隨筆書評，稱它「若有激情，也是冰冷的激情」，司湯達爾因它才寫出了《論愛情》，米蘭昆德拉則稱它是史上最偉大的小說之一。
莫婕妤是原著的靈魂，是一切關係的操盤手，她冷酷、無情、驕傲、智慧，是所有人命運的上帝，而儘管這一版《危險關係》大量削減了莫婕妤在戲裡的份量，使之常被杜小姐的慾望裝純戲打斷，但張栢芝光芒四射的演出仍讓觀眾間歇性地沉浸於她編織的危險而刺激的關係網，這部戲若說進步，就是它賦予莫婕妤一絲眼底的溫柔，但這反而使摧毀莫婕妤的方式，顯得更加殘酷、刻薄，我們眼中最後的 她，如一隻受傷的白天鵝，那是謝易凡眼中的她，也是最真實的她。
相愛不如相殺，笑著殺死自己所愛的人，變作這世上再沒有缺點的人，再也不會輸的人，她沒有輸，卻再也不會贏。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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