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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0-08 09:02:31

零度鏡頭——看《密境里斯本》,讀羅蘭.巴爾特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引號中的話均摘錄自羅蘭巴爾特的著作)

        《密境里斯本》是導演逝世前的作品,延續了之前《追憶似水年華》的敘事風格,依舊是普魯斯特式的流水帳,但完全不瑣碎,後一個故事是前一個故事的延續,又會和之前的故事有所糾結,如盤根般婉轉只是就故事本身而言不算太糾結,只是場景,人物,完全帶著另一種色澤,沒有了往昔的明快,歡愉,蔓延著灰色、迷霧般冷酷的悲哀。在作品中,不同的故事發生在不同的人都用第一人稱敘述,最終又歸結於與其相關的主人公,這種敘述不同於綜藝節目中無論講述自己故事還是他人故事都帶著強烈主觀情緒的表達,而是不急不慢地好似漫無目的的述說,讓人感覺講自己的故事像是在講別人的,而講別人的又像是在講自己的,導演,或是這個故事本身對每一個人的著墨是一樣的,一雙完全冷眼旁觀的眼睛使這個全用第一人稱講述的故事更顯得讓人倍感冷漠,而原因就在於那是來自一個老年或者可以說是臨死之人雙眼鏡頭下的故事,套用羅蘭巴爾特的那句「寫作的零度」,這是用「零度的鏡頭」講述的故事,灰色,中性,毫無情緒可言,一種把生命轉變為命運的目光,使生命不再是生命。所有的人物如換場劇幕中的人偶,完全表徵化或者是抽象化了。如果你沒去過養老院或是精神病院,你無法想像那些度死日的人們是靠什麼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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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是幻想,然後是回憶,但總之永遠不會是佔有:這是老年的最後絕境。而正是這種矛盾情境使活到老年的人,有一種雙重存在,他永遠不會達到一種完全的存在,事物只有在其不存在時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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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這部影片正是表達了這種絕境,故事中每一個人物,都以「求新」的姿態活著,而他們真正擁抱的卻都是死亡和痛苦的深淵。這種絕望隨著悲劇故事一個又一個的延續以及層層疊加,達到了悲涼的高潮,甚至最後連主人公自己也不放過。看第一個故事,你也許還會嘲笑其狗血和老套,但故事的講述方式就是之前說的那種零度的鏡頭感,會迫使你嚴肅或收斂起笑容看下一個,然後再下一個,在歷經四個半小時連續不斷悲劇故事的摧殘後是人都會達到一定的極限。當觀眾的心理期望值被不斷拉低並寄託至下一個故事時,你被迫使需要一個令人感到溫馨的場景或橋段作為調劑,但導演並不給你這樣的機會,哪怕這裡面有足夠的婚禮和誕生的場景,有無數愛情友情親情可以濫情,但幾乎所有的婚禮都走向死亡,所有的誕生都走向分離,我們無以從其中任何一個人身上得以寄託我們的情感因為最終都慘遭扼殺,不正常的情感被驅之於放逐,正常的情感被驅之於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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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之真實的無秩序性,卻賦予人一種統一性。激情和運氣都是積極的原則,而無秩序性創造了世界。在這個深刻的結構中存在一種暈眩中的虛無:從層次下降到層次,從英雄主義下降到野心,從野心下降到嫉妒,沒有底線;我們不可能對人下一個不可再還原的最終定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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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這部影片中,這些故事的極度無秩序性又創造了其一種秩序性,形成了一種返回,一種循環,一種帶有神秘色彩的宿命般的輪迴。片中每個人物都代表一類人,像平面的紙偶般講故事,展現其虛構性和荒謬性。他以一種講虛構故事坊間傳言宮闈秘史的方式講述,卻讓你在一次次信心跌落中接受其真實性,因為可能每個故事你都似曾相識聽過類似的不止十遍,真是假的都被說成真的了,你不禁要感慨一句:人生啊不外乎如此。而此時你會覺得自己已經最接近於人生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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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不過是一具激情骨架,而此骨架本身只不過是對於一種虛無的幻想:人是不確定者。對此非實在性的暈眩或許是一切去神秘化活動的代價,因此最大明晰性相對的往往是最大的非實在性。一旦我們開始摘除人的假面時,又該如何,以及何處終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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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臨近結尾主人公遇見其外公,絕望的觀眾開始期待其最終的救贖時,故事依舊沒有給,外公沒有給到他,他也沒有給到他外公,一切都不合情理又似乎在情理之中,鏡頭再次將這段祖孫相聚零度處理外帶主人公毫無觸動的冷漠表情,我們再次無奈地接受了事實的真相,此刻我們已經將其定義為事實。而此時的主人公的境況正如此——如果我還有什麼虧欠的,那就讓我一無是處一無所有,什麼都無法給予,常言道:「往事不堪回首」,而對於此時的青年約翰,就看你有多少往事不堪回首,很明顯他已經達到了一個成年人所能達到的重負的極限了,他選擇逃離和自我放逐,但這是否是新生活的開始?而直到最終,觀眾永遠都是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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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憶是一種激奮又使人傷心的行為;回憶的熱情,只有當回憶最終達至一種基本穩定的行為時,才會寧靜下來,這就是寫作。而寫作是回憶的開始,反過來,寫作是死亡的開始(不論開始寫作時多麼年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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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之前的那些故事中,一個個人物登場,伴隨著一個個人物離去,每一個故事結束都如同一扇扇大門在你身後關上,在你進入下一個大門之前,你別想回去也無法回去,那些人,無論是熟悉的還是無關的都會離你而去,故事延續《追憶似水年華》的結尾,回到了開頭,神父,母親,這兩個在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在那個亦真亦假的夢境中再現,此時的約翰似乎寧可再回到那時去,但願一切都改寫。但一切都不存在了,而他和過去的通道化作在那扇門即將關上的一念之間,那門緩慢地趨向於關上,卻突然之間停下了,好像對垂死的人還有希望般,但只是短暫的停頓,門啪得一聲,還是堅絕地關上了,留給這一頭的是自我的孤獨和絕望。此時此刻,片子終於結束了,我們不得不祝賀導演達到了美學上虛無主義的至臻完美,但同時你也許會發誓再也不看這種臨死且知道自己要死的人拍的片了。不過這部影片還是需要觀眾進入到鏡頭語言去體味的,相當精彩的敘事,而且忌諱分段看,否則真成流水帳了。現在很多導演只會表面上排列組合顛來倒去,已經不會好好地釐清思緒講故事了。其實把一個故事講明白很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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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時回憶讓人痛苦,片中那些人回憶時所表達的糾結與痛苦並非無病呻吟,而我則寧可更相信博爾赫斯的那句詩——世界上唯一不存在的事,就是忘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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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逛博物館,看克里姆林宮珠寶展,一串沙皇尼古拉二世時期的皇后亞歷山德拉的飾鏈,由七個橢圓形琺瑯飾件串成,每個飾件盒蓋都可以打開,裡面是畫像,中間那個橢圓最大,是她的夫君沙皇,左右分別是其本身和五個子女的畫像,由於是末代沙皇,後來每個子女都命運多桀,其中那個出生於1901年的公主,就是後來那位著名的真假公主,安娜斯塔西亞。看著飾鏈上那些照片時感覺是如此鮮活,卻不曾想這些照片中的人物後來被布爾什維克用機關槍掃射集體處決,屍體被澆上硫酸和汽油銷毀,殘餘骨渣被埋藏在葉卡捷琳堡地區的一個廢棄洞穴中。而事後的DNA鑑定,也證實了並不存在死裡逃生的安娜斯塔西亞。而如今留給世人的也唯獨當年這串曾經將這七個生命串起來的飾鏈,就像所有那些曾經串聯起來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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