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你用無力的方式講述一個有力的故事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影片的畫面是有品品管障的。秦淮河女人的艷麗衣衫，大爆破的濃煙炮火中飛散的彩紙，透過教堂玻璃的絢麗光束，這些七彩的亮色在棕灰色的廢墟色調上顯得格外張揚。這是一部後程發力的影片，待最後的矛盾衝突浮現後，人物的種種反應和細節確實打動了我。女學生書娟幻想的那場畫面，秦淮河女人唱著歌，身姿曼妙地並排走進教堂前方七彩的光明，實在是韻味十足情感飽滿。
這本應是一個很好很好的故事。影片把最具衝突的元素聚集到了最具戲劇性的舞台，結果敘事上一次次的畫蛇添足和淺嘗輒止把應有的能量一點點消解了。非常可惜。
本著對大導演嚴格要求的原則，還是只提不足吧。影片存在以下幾個方面的問題：

一、對白直白呆板，缺少潛台詞
玉墨和約翰（克里斯丁貝爾）的對話基本都比較生硬。阿兵哥佟大為的「託付給諸位」未免太文縐縐，約翰對書娟他爸說「你是一個好人」，他爸還回一句「不，在我女兒的眼裡我是一個壞人，是漢奸」。諸如此類直白乏味的台詞數不勝數。原本可以透過細節來表達的東西，全部用生硬的語言直接說出來了。頓時所然無味。
影片在一些不言自明的感情上戳得太明白了，反而有畫蛇添足之嫌，比如最後妓女姐妹們決定代替學生妹妹們去唱歌的時候，影片的感情已經醞釀到高點，貝爾和女學生說的一番話也算有力量，結果書娟突然跳出來跟貝爾懺悔，頓時消解了之前積聚的情緒。導演似乎低估了觀眾的理解和感悟能力。

二、主要人物過於被動，不夠突出
影片的第一主角應該是約翰（克里斯丁貝爾），這不僅體現在海報和片酬上，從整個故事來看，貝爾的角色經歷了重要的內心變化，他是連結起妓女們，女學生，日軍勢力的橋樑，故事從他開始，從他結束。看完影片後的感想是，花了那麼多錢，請了貝爾這麼個人來，用成這樣，真是可惜了。
約翰在整個故事中非常被動，總是對外界的情況作出反應（例如在日軍跑到教堂里強姦少女時裝成神父跑出來保護女學生，這些行為雖然很閃耀，但都是對情況的被動反應），他很少主動促成什麼事情發生。哪怕最後修了卡車，幫妓女們化妝成女學生，但修卡車不是他的主意，妓女替代女學生也不是他的決定。
除了被動以外，約翰這個人物還有一個問題，他的戲劇性需求比較模糊。這是個洋人，自己逃命的話不會有日本人為難他（玉墨已經指出了your face is the way to get out of here），他留在教堂的唯一原因就是偽裝神父保護教堂裡的人們。約翰的戲劇性需求只能姑且理解為「二流子內心裡的英雄覺醒，決定擔負起使命保護眾人」。支撐這個需求的必須是超高的覺悟和奉獻的精神，更何況影片把身為神父的貝爾形象刻畫得充滿仁愛責任，甚至為了大家放棄了最後一次隨朋友坐船離開南京的機會。然而，「一定要保護大家」這個需求放在約翰身上有點缺乏說服力（至少在前90分鐘裡是這樣）。影片前半部份給人的感覺是，約翰在極世俗和極聖人的兩級狀態間不停做著突然而僵硬的切換。在突發事件的刺激下他能立刻變身大好人大英雄，變成「一個外國人不遠萬里來到中國」的那種白求恩式的存在，事件結束後他就立刻回到了二流子狀態，一個只圖錢又好色，性格扁平的洋鬼子。這些轉變很突然，讓人難以適應。如果把貝爾的「二流子」狀態刻畫得更鮮活立體一些，在前面的部份略微加一點鋪墊說明約翰有成為好人的潛質，可能會好得多。
在影片的大部份時間裡，我們不知道約翰的過去，無法深入地了解這個人，直到最後才聽到人物自己說出他的經歷，原來是五年前女兒去世後才開始干入殮師這行，如此催淚的職業，卻因為導演對素材的浪費而沒有在人物刻畫上幫上大忙。
約翰形象的單薄加劇了對白承受的壓力。影片對約翰這個角色的揭示刻畫總顯得乏力，總在關鍵的時刻無法深入，以致於需要玉墨這個女人充當「記者」，每次在貝爾獨處的時候走出來「採訪」他，以便讓觀眾從貝爾的回答中知道他在想什麼，他要做什麼。於是對白愈發僵硬刻意，缺少動人之處。

三、結構失調。前90分鐘平鋪散亂，戲劇矛盾集中得太晚，消解了能量
這是影片最大的硬傷，也是最可惜的地方。
人物的問題帶來了結構的問題，在主角被動而缺乏足夠吸引人的戲劇性需求的情況下，影片的其他人物卻十分強勢，搶走了主角的風頭。例如佟大為飾演的李教官。神槍手+好指揮官+重兄弟情義+智勇雙全。幾乎憑藉一人之力端掉敵方一支隊伍。如此超級英雄般的設定閃耀得一塌糊塗。少女們唱歌時，佟大為把鞋悄悄放到門外的一場戲非常細膩動人。相比之下貝爾在前半段幾乎沒有什麼深入的內心戲，觀眾只能在外圍觀察他。倪妮的玉墨冷艷神秘，影片也極力渲染了這個女人的神韻，並且刻意將貝爾在玉墨面前刻畫成飢渴的屌絲M，這樣一來女王也搶走了貝爾的風頭。還有旁白的敘述者，教堂里那個用生澀眼光觀察著一切的清純學生妹書娟。影片中有不少不乏特點的角色，發展到40分鐘的時候故事可以跟著好幾個人走。觀眾不知道該跟誰走。整個敘事陷入一種散亂扁平的尷尬狀態。
戰火中的教堂，一群香艷的風塵女子和一群清純的學生妹子在矛盾中共同避難，弄巧成拙變身神父的洋人，隨時可能衝進來的日本兵，這個框架里本來可以講出非常有張力的故事，但是我們發現影片竭力想把每一面展現到極致，卻讓觀眾在迷失重點的多重視角中陷入茫然。非常可惜。總感覺有些地方若是再深入進去會有很驚艷的東西，卻總是點到即止粗略地從表面掠過了。
我其實非常厭倦「一個洋人到中國，莫名就深深愛上一個中國女人無法自拔」這樣的故事。以往有太多含有「一個洋人」的中國影視劇都有這樣的橋段。這樣「自戀」的情節安排本身倒不是過錯，只是更加考驗導演編劇將情節合理化的技巧。於是影片前半部份的情感張力也在缺乏說服力的打情罵俏中流失了。
直到一小時三十分鐘以後，日本人叫女學生去唱歌的劇情出現，矛盾才開始集中，貝爾的角色也開始變得清晰起來，影片之前遊走了許久積聚的能量總算得以釋放，但這個矛盾衝突來得還是晚了一點。最後點題的部份做的不錯，但已無力挽回之前的硬傷。

但這仍然是一部製作精良的影片。尤其是畫面。相比於講故事，老謀子的畫面還是好啊。就是有點太可惜了。這麼好的素材。   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