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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娜鮑許--Pina

皮娜/翩娜(港)/皮娜鲍什

7.6 / 16,047人    USA:103分鐘

導演: 文溫德斯
編劇: 文溫德斯
演員: 碧娜鮑許 Malou Airaudo Ruth Amaran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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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0-20 18:57:03

人之舞,舞之人



我其實是一個完全不懂舞蹈的人。現代舞中,我唯一舉得出名字的便只有伊莎多拉鄧肯,現代舞之母。初中的時候我看她的自傳,中譯《舞者之歌》,文筆曉暢,濃郁奔放,一下子就迷上了。她穿古希臘式的舞裙,長長的下擺垂曳在地,舞動起來百轉千回。我入迷地看她寫她自己展開舞姿在劇院經理面前驚艷得他回不過神,寫羅丹怔怔地撫摸她的身體不能自持,雖不乏自戀情結作祟,字裡行間滿溢的生命熱情確是矯飾不來。於是很久以來,鄧肯黑白舞照中那恣意綻放於天地之間的姿態構成我對舞蹈的最高理解。
這次看電影「皮娜」,裡面德國舞蹈家皮娜的舞蹈帶來的卻又是不一樣的感受。電影拍攝時她已不幸病故,所以這部以人名為片名的電影恰恰缺失了一個主人公,只能通過舞蹈的只光片影賴拼湊皮娜不可忽視的存在感。鄧肯早年反叛古典芭蕾時說,它們的優雅都是虛偽的優雅,完美的比例、嚴苛的動作要求背後是僵死的靈魂。皮娜卻似乎連優雅都一併反叛了:舞蹈中演員的表情難有平靜與愉悅,總是被驚懼、懷疑、不自信、安全感的缺失所籠罩。開場舞蹈《春之祭》中,骯髒的戲服和顫抖雜亂的動作更是與優雅不沾邊。當年初聽斯特拉文斯基《春之祭》時就不能適應那喧囂,後來才漸漸體悟其中巨大的感染力;沒想到初看皮娜用舞蹈詮釋的《春之祭》,更是無法理喻。仔細看才發現那麼多人的群舞中竟無兩人舞姿一致,而少女們等待誰被選為祭品時那惶恐的舞步與驚懼的面部特寫瞬間擊中眼睛,心被不安懸掛在半空。
是人性。不是一場擺在檯面上的展覽,而是一場血淋淋的解剖,赤裸裸地剖向最脆弱的神經。每一段舞后都有一段舞者的訪談,每個人的眼中都有故事。如果說鄧肯解放的是美好的人性,像陽光,像青草,像大海,皮娜傳遞出的人性力量更像是放出了潘多拉盒子中的一切,唯余希望。鄧肯獨舞以表達蓬勃的聲明熱情,皮娜以多人舞中的人情交織演繹隱秘的負面情緒。這種負面情緒有點近乎瘋狂。咖啡館那段里,有一對情侶擁抱著,卻被一個奇怪的人一次次走進來矯正姿勢,再回復原本,再矯正,再回復,後來即便沒有人再來幹擾,他們也一次次重複這一系列動作,越來越快,直到歇斯底里喘不過氣——一場瘋狂的、關於外加教條與原始本能的殊死搏鬥。福柯在《瘋癲與文明》中敘述在理性的年代我們如何邊緣化瘋狂,我卻認為瘋狂的因子始終潛藏在每個人內心的某個角落。皮娜將這份躁動不安放大,展現得不留餘地。
把人性平淡無奇地敘述出來當然不足以動人,關鍵是其中飽滿的張力使其永遠處於一個蓄勢待發的姿態,是必要要攝人心魄的。張力是我要提的另一個關鍵詞。皮娜的舞蹈動作充滿張力,舞檯布景也充滿了張力,兩種張力水乳交融,卻也互相牽制,不致讓某一方黯然失色。印象最深刻的兩段舞都和一個傾倒的動作相關。第一場佈景在一片明媚的草地,女演員身著柔軟的紗裙,畫面卻被佔據了大半視野的混凝土階梯突兀地破壞。意所難料的場面來了,女演員正對男演員,身子一傾,竟直挺挺地向前倒去。這一瞬間,一切柔軟——人體的,紗裙的,草地的,竟都難敵那硬邦邦的無情混凝土,巨大的衝擊使人心底發出難以自抑的尖叫。所幸急劇的張力在男演員接住女演員的那一瞬被緩解,緊接著又週而復始地上演這一幕極致地繃緊與放鬆。另一場佈景在一個荒廢地混凝土建築中,窗口望出去只能看見一小片天空。女演員傾倒的動作略微和緩,張力卻在空曠的空間中被無限拉長。
還有一場發生在一個玻璃結構中的舞,陽光極其濃烈,影子只有柱子的幾條線,投影在地上看起來竟像監獄。女子不斷的挽留與男子斬釘截鐵的拒絕,恰如她身體展開的誇張曲線與地上鉛直光影的對比,一種要扭曲時空的張力。
影片的最後是皮娜揮手告別的影像。據說她臨終前最後一句話是,「dance, dance, otherwise we are lo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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