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關男人

文/布宜諾斯

【有關正室】
       這是一個堪稱完美的開始，或者說，太過完美的表象。一位丈夫包下一間小酒吧整場，邀來妹妹夫婦共同慶祝結婚紀念日。丈夫熱情高漲得簡直如同新婚……不，是偷情，他在等待客人到來的一小會功夫，都要纏住妻子求歡，二人相擁接吻，妻子一面嘟噥著「被人看見怎麼辦」，一面半推半就地被丈夫除下內褲。人聲喧譁起來，是妹妹夫婦在外拍門，丈夫不顧妻子的阻攔，堅持做完，即使面對妹夫的嘲笑，還假正經地來一句「多麼美妙的時光呀。」席上，夫妻仍舊痴纏，令妹妹打趣「不如你倆去開房吧」，鏡頭也偷窺到二人的桌下春光。即使在回家的車上，妻子也迫不及待地為丈夫「服務」，一路危險駕駛。直到回家，影片再次用誇張的方式描繪了二人的床上大戰，毫不吝嗇地展示妻子那碩大的、已經不年輕的胸部。作為一對慶祝結婚十週年的夫婦，這般高漲的熱情，除了誇張就是誇張，證明表象下面必有隱情。
       果不其然，真相其實在夫妻酒吧「偷情」時已經慢慢浮出水面。妻子留意到地上一個安全套，悄悄撿起，第二日邊向妹妹套話，排除了妹夫不小心掉落的可能，但是丈夫明明在和自己積極造人，隨身帶安全套又為哪般？帶著疑問，妻子決定去丈夫公司探查一番。好像證據得來的太過順利了，妻子只需掃上一眼丈夫電腦螢幕，一個msn對話框彈出來，便和小三不期而遇了，顯然，就在公司，她急急出門去望，一個年輕女孩的瘦削背影將她甩下，她做出的第一反應當然是追上去，直到對方做兼職教練的瑜伽班，然後呢？也許她用了一路也沒把這個「然後」想好，臨時的主意是搗毀小姑娘的摩托車，再搭她順風，和她結識。
       從女人天性出發，妻子首先做的自然是把自己和小三從頭到腳比較一番：自己身為某醫院婦產科主治醫師，事業有成；衣著裝扮成熟上檔次；身材相貌也是一等一的，但真的不輸給小姑娘嗎？妻子心中是忐忑的，因為，小三就是個小姑娘，沒胸沒屁股，板寸頭假小子，還沒畢業，只是丈夫的實習生，但「小姑娘」三個字，在此刻的妻子看來，已經橫掃千軍了。
       作為一個有主見有原則的妻子，她回家第一件事不是逼問和挽回丈夫，而是提出分居，顯見她是精明的，再難過也不哭泣示弱，反而讓自己佔據主動，留下驚愕而心虛的丈夫自己想去吧。而她第二個有意識的主動行為更為高招——她去接近小三，從學瑜伽開始，慢慢進入小三的生活圈。她們去酒吧，她們去看搖滾演唱會，身為職業婦女、模範主婦的妻子跟隨這個比自己整整年輕12歲的女孩，一頭紮回青春歲月，甚至和小三的好友搞在一起。在那個年輕人的床上，她先是無比抗拒，皺著眉，以背相對，甚至拒絕對方觸摸自己的胸，直到對方挑起自己情慾的一刻……你可以說這一切是她在報復丈夫，但無疑的是，在為婚姻付出十年又遭背叛後，「滿足自己」成了此刻的她最重要的事。
       我之所以不提及她的姓名而始終以「妻子」代稱，是因為在這個故事裡，她的所有看似不靠譜的行為，其實都是圍繞「妻子」身份所作的謀略，唯一目的還是挽回自己的丈夫，幹掉小三，將生活與婚姻納入新的正軌。在這個過程中，她強忍鮮活的年輕女孩比對自己年華不再的衝擊妒忌，承受著聽小三講訴與自己丈夫故事時的心痛，卻也真心了解女孩的可愛，甚至對她說出「你值得被愛，如果我是男人，也會愛上你」。但再可愛的姑娘，也只是破壞自己婚姻的小三，找到機會，她製造了丈夫與小三的矛盾，眼見著自己一手導演的浪子回頭戲碼上演，但是結局為何會失控至此呢……

【有關小三】
       她真的、真的、實在、實在不漂亮，也沒什麼機心和奢求，因此對於欣賞傾慕崇拜敬仰的帥氣男上司，至始至終都是默默看著而已，何曾想一次失敗會議之後的公然頂撞，自己負氣的言語和毀壞作品作品的舉動，卻令那中年男人由憐生愛，開始只是安慰地擁住哭泣的她，最終卻激情迸發把她推動在辦公桌上。他有妻室，她知道。
       她對他的愛情無疑是純粹至極、又非常孩子氣的，不要婚姻，只求在一起就好，因此讓他毫無負擔，只要瞞下去，兩人就能長久。但愛永遠伴隨著佔有慾，她為之所做的，只是偷偷拍了他妻子的照片，僅此而已。因此，當男人的妻子接近她，結識她，和她做朋友時，她毫無戒心，誰叫陰差陽錯間，她把男人的妹妹當成妻子攝進鏡頭呢。
對這位大自己12歲的姐姐，小姑娘喜歡又信任，畢竟，有一個成熟、美麗、自稱心理醫生的閨蜜，無疑給了在感情中迷茫受傷的她一根繩索。二人先是瘋玩瘋鬧，一起喝酒，繼而傾訴心事，她向姐姐講述如何和已婚男人跨出那一步，兩人交往的細節「每次與他爭吵的結果都是做愛」，喝多了話，她會脆弱哭泣「我已經傷得夠多了」，令姐姐有了「義憤填膺」的舉動——她強過小姑娘手機打給自己醫院，以看不下去現狀的「小三朋友」的身份留了一段挑戰宣言。對小姑娘來說，這只是酒後玩笑，卻沒料到這段婚外關係已經進入姐姐一手導演的危機邊緣，如果小三開始公然挑戰正室，便是逼男人做出抉擇的時刻了，這個道理，男人懂，妻子懂，可悲的小姑娘卻不懂。
       她什麼都不懂，只有滿心的愛和信任，對男人，對姐姐，都如是，因此此刻她唯一能做的只是把自己灌醉然後哀哀地哭泣——口口聲聲說愛她的男人怎麼突然強硬要求了斷呢？日日陪伴的姐姐怎麼就突然忙起來見不到面了呢？她真的還是個孩子，嘴一扁流眼淚就是她面對紛亂一切的所有表情，不爭不奪不明真相，時時釋放自己心中的傷，這種真實令人心酸。
       姐姐自然也是心酸的，看著面前哭泣的小姑娘，好像當年那個單純傻氣為愛付出的自己，她們共同度過的時光，正因為有謊言和陰謀的黑暗面存在，才顯得美好的一面更加美好。其實，所有的美好都是被一個男人的無恥玷污，她們是有多無辜。
       在男人提出了斷時，小姑娘已經有孕在身了，她邊哭邊說給給最信任的姐姐聽，本以為了結此事的姐姐終於決定帶她「面對男人的妻子」。殘酷的真相讓人承受不住，第一次進入男人的家，姐姐搖身變成女主人，小姑娘仍是哭，不得不奪門而出。

【無關男人】
       片名《兩個女人》其實非常直白誠懇，故事關乎兩隻雌性動物相愛相殺，引發這場災難的雄性動物呢，只是時不時出來像吉祥物一樣定期展示，當然，每次出來與其中某一隻上床是必要的。他在結婚十週年之際，用大寶石戒指和精心安排的儀式犒勞妻子，當著旁人也毫不避諱的親昵甚至狎昵，扮演的是激情的完美丈夫；他在工作中有小姑娘陪伴，和她約會，毫不吝嗇說愛她。「當我說愛，意味著至死不渝，當我說保護，我會不惜一切代價保護」。愛和責任，他自以為都做到就是做對了，而這個粗線條的簡單邏輯，恰恰是不負責任為兩個女人帶來災難的根源。而兩個女人散步聊天，每每在談論這同一個男人，在小姑娘口中，已婚的他「只是有許多愛要分享的孩子」，而妻子口中的「前夫」則是「徹徹底底的偽君子，無情的騙了她」。這個男人的立體感，只是因為女人的觀感才會存在，這是電影在語境上對男人做出的鄙夷。
       英國作家安吉拉•卡特曾針對傳統童話《灰姑娘》有過一段有趣的議論，「故事幾乎完全發生在女人之間，是兩組女人的鬥爭——擂台右側，是灰姑娘和她的母親，擂台左側，是繼母和她的女兒，這兩個女兒的父親沒被提及，不過就文本脈絡和生物需求而言，可以料想確實有這麼一個人。」《兩個女人》中的男人幾乎起到相同作用，他的存在最大作用在於提供給女人們身份——正室和小三，是她們接近、交往、成為密友的特殊媒介，也是她們所有悲哀的根源。
       兩個女人，表面的朋友和暗地的對手，一個成熟精明，一個年輕單純，因為所謂的愛情，她們在爭鬥，但對於這個因男人而獲取的身份，她們也都有過擺脫的努力。妻子去和年輕男人肉體出軌，小姑娘當著男人妹夫的面，用紙筆質問他「能保守這個秘密多久？你不介意它傷害我？」但最後殊途同歸的，卻是二人挑明和正視彼此的身份。毫無疑問，在身份之外，她們彼此傾慕憐惜，在身份之內，她們要你死我活，因此電影最終給了屬於女人的最好結局——男人誤喝掉麻醉劑，在兩個女人都不知情之時，凍斃在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雪裡。令女人們焦灼敵對的身份解除了。
       最後，剩下的是身為婦產科醫師的妻子，和身為孕婦的小姑娘，女孩生產，大出血，姐姐有過掙扎最終傾力救助。一張產榻，她們終於又握緊彼此的手，盡情釋放淚水，兩個女人，最終在「母性」二字上達成命運的一致，電影從頭至尾，其實都是一個關乎女性的輪迴，「失去愛就像是場悲傷的夢，最終我們了解到我們都很孤獨」。還真的，與男人無關了。

原載《看電影》   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