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的山神
2012-11-01 04:35:18
湄公河的風
從王小波開始知道杜拉斯,從杜拉斯知道《情人》,從《情人》開始感受絕望蒼茫。
每一次再看《情人》,都是一次緩慢艱難的旅程。杜拉斯那種冷峻地像手術刀的敘述一絲絲劃破安逸的神經。她絕望的無助與哀傷,裹挾著無可體察的蒼茫,如兇猛的湄公河的湍流一般,流速極快,一瀉如注。一時間,心痛不知所起,不知所終。看讓·雅克·阿諾的改編影片事實上更像一種回憶、印證,借導演的鏡頭體味那種往事回首的無限蒼涼。
電影依舊從原著的敘述中開始。
「我在十八歲時就已經老了」,往事滄桑與歲月消磨的無能為力,透過黑白分明的紙張與墨跡講述的動人心神。一切都是閃回,一如夢幻泡影,然而一切又真實的存在過。回首曾經的姿態總是掛著眷戀如此迷人,愛在黃昏的光暈中眺望黎明的薄霧,無論什麼戲言絮語都鍍著回憶讓人悄然心驚。痛苦催人老去,老,絕望的字眼,又有什麼文字能夠表達一切被掠取,無可追求的「已結束」的人生境遇。所以杜拉斯一句「我已經老了」是多麼怵目驚心。
故事發生在西貢,位於湄公河三角洲的法屬殖民地,本身便散發著迷人浪漫氣息的城市。鈷藍色的天穹,迷濛疏離的江霧,樸素乾淨的兩岸風景,分外分明。靜靜流淌的湄公河,漂浮著經年的枯枝敗葉,暗流洶湧。這種闃靜荒涼的景像勾勒出哀婉悽厲的情愛悲歌的心外圖景。
大河——人類賴以棲居的生息之地,作為一種母性的象徵,孕育著無數的悲歡離合。血脈流動般的河水或寂靜或激越的奔流,隱藏著一切,又讓一切永不止歇。在杜拉斯的原作中,不止一次的提到洶湧的湄公河,那種深不可測令人暈眩的水光,沉默地凝視著世間這一切無助與痛苦。
這是一場離經叛道的罪惡般的相戀,自萌發起,就已烙印上揮之不去的悲劇結局,像死亡一般無所不在。一個不到十六歲的法國少女和一個富有的中國北方男人邂逅相遇,一個白人和一個黃皮膚的中國人情不能已,在殖民地、戰爭、種族這些詞彙極端敏感的年代,這些身份本身具有的象徵意義就不言自明了。
個人的掙扎與外部世界的博弈總是充滿悲劇。其實,普通的個人在歷史中的角色不過是一些符號化的名稱,歷史的洪流所至,一切都將被捲走,不留枝葉。
《情人》的可貴之處在於,它將這種「歷史中的個人」得以拯救,還原了支離破碎的宿命,在毀壞的道德建築里,不可避免的開始了新的建設,「我」不斷地否定自己,但敘述行為本身在塑造著新的自我道德的統一。影片中充滿了繁複矛盾,當我們不斷地關心年齡、家庭、種族、國家等等這些觀念的時候,捨生忘死的愛,便成為倍加珍貴的「歷史遺蹟」。所謂的解放又不過是情之所至。
有人說,在寂寞的內心和放大的情慾面前,是蒼涼塵煙的無語凝噎,說得很好,結尾的長鏡頭凝重的像草書完結時一直拉下去的一筆,意猶未盡,終須一別。
湄公河帶走了枯枝敗葉,勁風挾走了一闋戀歌。註定是情人,不能廝守;註定是情人,不能忘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