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情即使一樁悲

　深情即使一樁悲劇，必得以死來句讀
　　這不是一部普通的傳記片，而是透過日本電影大師鈴木清順獨特的藝術家眼光為竹久夢二寫出來的一篇個人回憶錄。全片打破傳統敘事手法，以現實與超現實場面交叉穿梭進行，滲入了大量的幻覺和回憶，充分表現出夢二的心理與人格，也讓觀眾看到了夢二隱蔽著的另一面。電影中並非鈴木清順將電影戲劇化，而是他衝破敘事邏輯，用拼貼意象、記憶、幻象、現實場景的方式組成作品，觀眾必須拋棄正常的觀影思維，才能看到鈴木清順是怎樣以絢麗的意象將關乎人類靈魂深處的思考投影在螢幕上。同時也可感受到這部「大正三部曲」收官之作的不凡。也可以從中揣摩出鈴木清順電影風格的一些基本特質，喜愛他的影迷不容錯過。
　　影片的開頭，出現一個美麗女人的背影，也就是夢二一生追求的理想女性，並為其耗盡了一生。有位西哲把「漁色男」分為兩種卡薩諾瓦型和唐璜型。前者追求肉體的快感，而後看似閱女無數，實則追求的只是理想中的女性，因此前者註定快樂，後者註定痛苦。夢二顯然是後者。而這種對完美與理想的追求令夢二對現實產生了失望，從而為電影奠定了一個牢靠的基礎，全篇以展現的不僅僅是故事，確切的講是對夢二的一種人格剖析，每一個段落甚至每一個細節導演都在試圖用影像的形式為我們描繪出一個最完整的夢兒心理，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心理變化的轉折，層層遞進。我們熟知的《公民凱恩》在這方面可謂是一個標竿，通過一次次的閃回讓我們不斷的對主人公有更進一步而全面的了解，、像是扒圓蔥那樣一層一層的深入，不同的是《夢二》更像是一場跨欄競技，每個欄杆都是一次心理上得轉折，跨過去，然後重新調整腳步呼吸，以最好的狀態去抵達終點，也就是竹久夢二的女神。而夢二的不幸在於在奔跑中他失去的自己的步調，從內心最深處對自己進行了否定，因此電影中消極與頹廢就成了夢二的生活態度，並使得夢二的靈魂成為一個矛盾體。
　　電影中導演為了讓夢二的靈魂變得鮮活，鈴木清順嘗試了許多新鮮的手段，儘管不是首創，但是依然讓電影看起來韻味十足。同時電影中最大的亮點就是現實與夢境之間的轉場設置，其中許多電影技巧的運用使得電影更更加耐人尋味，從人物的走位、剪輯到聲音的運用，可謂是下足了功夫。
　　影片的開始，夢二火車站拍打站台柱子出現心中滿意畫作，並同第一個出現的女人在充滿腐爛的房子裡做愛，可以看做是一個過渡。第一個女人在這裡可以代表夢二以前的生活，在影片中再也沒有出現過，而另外四個女人則是穿插在剩餘電影的中。同時從影片中不斷提到的金澤這個地名可以看出，夢二早期的心一直飄若浮萍，據了解他曾在日記里寫道：「不知托誰的福，我一次都沒有患過鄉愁病，因為我原本就沒有家。我甚至也不想日本。即使沒我，日本也會變好。屠格涅夫長言，日本好不了。我雖想長壽，但無論何時死，都沒有留戀。」而這樣看來，夢二不停地從一個女人走向下一個女人，是因為尋找理想中的女性，同時他又不僅僅是為了尋找理想中的女性，他還在尋找可以讓自己產生鄉愁的處所，讓自己的飄泊的心有一個可以思戀的地方，隨即夢二打消了離開東京的念頭。
　　電影中技術運用最為精彩的是與第三個女人（鳥屋中的女人）交往的部份，相遇時夢二在雨中撐著傘。通過機位的移動，把鏡頭當做參照物，造成黃顏色的船在移動的假像，同時夢二就站在鏡頭前鏡頭裡同時出現夢二和黃顏色船的時候，兩個物體的相對靜止又把觀眾從幻覺中拉了出來。而後船的快速前進顯然已經是超現實的一種表達，與此同時配樂響對虛幻的情景加重渲染。而後在河邊一個場景中，鳥屋女人說：雖然我的丈夫被殺，但是我已經不是一個人了。夢二靠在樹上說：雖然我們在鳥屋一起過，但是已經過去了。鏡頭再給到鳥屋女人的時候，夢二已經蹲在了她的身旁。從剪輯的空間連續上來講，這相當於一次語法的錯誤。但在這裡，夢二在單個透鏡截取空間內的位移不在是為情節服務，而直接表達他心理的變化而產生知覺的空間體驗，這是一種一種極端冷的處理，表達內在情感的劇烈起伏，一種細微的神經質的人和人的躲閃，也表達了他對待鳥屋女人的內心矛盾。而這種矛盾並沒有持久的進行，在影片中後段，夢二對鳥屋先生說：你的妻子並沒有愛我，她只是認為她自己是我模特。夢二在內心中已經對自己進行了否定，雖然他已經成為一名出色的畫師，但是潛在的自卑心理卻無法擺脫。
　　所以《夢二》沒有故事，是一些片斷的拼接，主人公同時存在於是現實和夢境，現實是客觀的，夢二是主觀的，電影《夢二》就在現實與夢境之間建立起「實在界」和「想像界」（拉康）的透鏡。電影裡出現了三個夢二，一個是最初的夢二，想要離開東京，雖然只是短暫的帶過同時也是夢二轉變的一個開端和鋪墊，第二個是陷入鳥屋案件的夢二，他試圖在鳥屋裡的夫人身上尋求自己的美和愛，雖然他並沒有找到，第三個夢二是真正感受到死亡氣息來臨的夢二，他無法抑制自己最內心的情感，夢境比例開始超過現實，也使得影片後半部份變得怪異難懂。
　　並且電影中的構圖和色彩是和竹久夢二式的畫風是一致的，經常會出現比強烈的色調，湛藍的天空、鮮紅的楓葉等。同時電影中的女主角們經常會有大紅大白的服裝，也是夢二的心理最純粹的需求，可這些色調並不能讓人產生豁然開朗，心情舒暢的感覺，你總是躲不開瀰漫在電影的悵然、抑鬱的情緒。我只感到一陣莫名的惆悵與寂寞向我無聲的侵襲過來。而這樣美麗的畫為什麼會讓人有這樣的感覺？就是因為電影中所展現的事物過於美麗，而人們對於過於美麗的東西總是心存恐懼，因為過於美麗的事物總易消逝。
　　看不懂《夢二》的人，都是對愛情缺乏思考的人，或者，他擁有的愛情經驗嚴重缺乏營養。世上有很多人，他愛過，他相信他的愛情，但他所愛的東西則極其蒼白單調。而竹久夢二，活在自己希望過著的依靠自我欺騙營造起來的虛假的多姿多彩世界裡，他經常會覺得自己已經擁有了愛情，可他同時也知道，真正的愛情是隨時可以把任何人像莎士比亞對待羅密歐那樣將他置身於死地。所以他恐慌，他一直感覺到死神正在拿著鐮刀在尋找他，他時刻都感覺到的自己時間所剩無幾，他在和時間賽跑，希望尋到自己那個理想的愛人，他這樣才可以不顧一切，從而使電影裡的一切似乎都是合理的，浪漫，瘋狂，情慾，顧影自憐的孤獨，放蕩不忌和不可理喻，在尋找的過程中，他無所畏懼。

                                                        載於《看電影》12月某期   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