押井式鏡頭的殘酷與浪漫

極度疲憊的時候，會突然特別渴望重溫這部電影。我叫它電影，因為它用電影的手法講了一個只有電影才能講好的故事，而且我敢說真正的電影絕對拍不出這樣的片子，至少不會達到這樣震撼的效果。
兩個小時的片子，連同片尾曲沒有一次快進地看下來，因為疲憊便有了觀看的耐心，想要以習慣性地凝視螢幕作為休息同時濯清自己的大腦。押井守的鏡頭一如既往的冷靜，冷靜得近乎靜止，那幾乎已經不能叫做鏡頭運用上的節制，而是一種嚴厲得近乎無情的自我管制與自我壓抑。甚至連空戰的場景都是如此，大量的固定機位，靜止的鏡頭，冷漠的視角，巨大戰機絢麗的爆炸也不能勾起這鏡頭一絲一毫的感情波動。人物也是如此，動作寫實到完全找不出動畫規律的應用。然而它作為動畫的精華也在於這看似缺少波動的靜止之中。以難以察覺的微小幅度，那些物體仍在運動著，在這運動中我們實實在在地感受到了時間的流逝，或許緩慢而微小的運動就是日常時間流逝的最好體現。
也正是因為有了這樣的冷靜與停滯，函南與教父的最後一戰才被托顯得如此美麗和悲壯。兩架戰機的交纏劃出的曲線如此迷人，似乎不僅敘事者自己，連鏡頭也被函南的舉動感染了，它們在片中唯一一次富有感情地緊緊追隨著主角的戰機，從西面八方各個角度戲劇性地描繪著它，直到主角機悲劇性地被打成篩子。這時候鏡頭突然又恢復了最初的那種殘忍，它目不轉睛地記錄下每一個被打出的槍眼以及駕駛艙噴濺的血跡，猶如儈子手精確而敬業地數著手刃刑犯的刀數。
片中的機戰部份也許不是最精彩炫目的，但卻是最具有現實之美的。因為現實，也就少了一分特技表演般的輕浮華麗，多了一分厚重的偉大。當一架架飛機在跑道上緩緩行進、起飛時，我想沒有一個導演能用CG手段將這些銹跡斑斑的鋼鐵之軀表現得更加詩意。
我們究竟應該怎樣面對自己的生活？日復一日的重複究竟是否一種悲哀？我想押井的答案是肯定的。可是打破這種循環的可能性有多少，到底又需要多大的勇氣，現實中根本無從想像。在片中，函南為此甚至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這是一部悶片，不僅因為它過於忠實地還原了時間的體驗，也因為所有懸念和伏筆的指向過於冷僻，過於意想不到，加上緩慢的節奏，人們還沒有釐清思路就將這些瑣碎的細節混淆和遺忘了。可是如果第二遍、第三遍地重觀它，你便會為整個故事散漫之中的的嚴密與冗長之下的悲憫而震顫。正是因為鏡頭沒有感情的介入，事件才得以清晰、明澈地展現出來，正因為人物沒有刻意地表演，他們真實的感情才得以流露，而最後爆發出的，才是他們真正的決絕與悲傷。
看到函南回想起前生記憶的那組鏡頭時，突然想到了《曉寺》里那個關於轉世記憶的比喻：在某個時刻阿賴耶識會如同田地裡上漲的洪水一般氾濫起來，將河水與井水一起淹沒，衝垮此時與彼時的堤壩，前生今世的記憶就漂浮在那其中。
也許人生有時就需要這樣一場洪水淹沒自己現世的生活，從而打開心底的夢想。有什麼打算，就去做好了。有什麼心願，就去實現好了。不管怎樣我們還是要勇敢些，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