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的命運

莫說孩子鍾愛玩遊戲，許多已經為人父母的成年人把對於遊戲的沉迷從學生時代一直延續到家庭生活中，倘若夫妻兩人嗜好一致倒還好，時不時可以組個隊或者來一場對戰，如若不然，便會導致我們時常說的婚姻不幸。遊戲的背後是命定的程序，但當我們急切地想要通往下一關時，我們假裝不知道這個事實，並時刻壓抑住內心的歡愉，就好像遊戲允諾我們在最後一關會給予我們終極的快樂。然而，即便是最後出現了一絲不掛的3D美女，我們卻不可避免地會陷入一種巨大的虛無之中。就這樣結束了？《無敵破壞王》為那些紮根於我們童年記憶的遊戲角色賦予靈魂，正是為了撫慰當年乃至現在我們體會到的那種虛無感。沒錯，他們是有靈魂的。
《無敵破壞王》受到了《玩具總動員》的啟發，它擁有和後者一樣的多重空間（現實的空間，此時玩具僅僅是玩具；想像的空間，此時的玩具有了情感和智慧），也像後者一樣討論了無論是玩具還是遊戲都難以逃脫的被淘汰的命運。但它在這兩方面都比後者要走得更遠。
《無敵破壞王》有著比《玩具總動員》遠為複雜的空間設置。在遊戲廳正常工作的時候，遊戲角色各安其位履行各自的職責，這是電影的第一重空間。遊戲廳打烊之後，遊戲角色開始了他們的私生活，此時他們能進入遊戲後台改變遊戲的程序，這是第二重空間。因為遊戲機螢幕如同電影螢幕是一種影像介質，玩遊戲的孩子和遊戲角色之間有一種觀看與被觀看的關係（想像你在另一部電影中看到電影主角在觀看電影），這是第三重空間。此外，低精度二維遊戲中的角色和高精度三維遊戲中的角色也存在對比和轉換的關係。如果我們在電影剛開始的時候還抱怨它了無新意，那隨著我們看到這四個世界如此令人信服地展現在我們面前，我們會不由得讚嘆它比《玩具總動員》要高明得多。創作人員用他們的視覺想像力和精湛的技術使遊戲角色在四個世界中自由穿梭，故事情節隨空間的呈現而逐漸鋪開。他們不僅創造了地球，而且創造了重力、慣性以及所有讓我們相信地球之所以是地球的東西。就此而言，形式即內容，創意並不體現這部電影的初始概念是否受到別的作品的啟發，而是體現在它的執行過程之中。如同迪士尼的第一部動畫片《木偶奇遇記》，我們依舊能看到迪士尼對於電影自由度的追求。
孩子們終要長大，抑或他們天生喜新厭舊，看似造成各位遊戲角色生存危機的是反派渦輪的陰謀，實則孩子們才是一切困頓、無奈和恐慌的罪魁禍首。渦輪承負了罵名，但他才是整部電影最大的悲劇角色。對於遊戲角色來說，玩遊戲的孩子、遊戲廳的老闆是他們所難以理解但又決定一切的上帝。渦輪是第一位想要挑戰命運的遊戲角色，電影將渦輪的第一次「作惡」以閃回的方式呈現，向我們傳達了一種悲劇史詩的意味。後來他以皇帝的形象示人，更直接地顯示了動畫片向來與承載著深刻意義的神話和寓言淵源頗深。老而不死是為賊，《無敵破壞王》比現實還要殘酷的地方在於，遊戲機即使因過時被拔了插頭，遊戲角色卻能依然存活（除非在別的遊戲中被殺死），並需要承受和死人一樣的默默無聞。渦輪不接受這種命運，他像一位懼怕死亡的真實歷史中的帝王，緊攥著從雲妮之手攫取的權力，用險惡和謊言維持著一個封建帝國，締造著他顛覆世界的夢想，直到這一切被破壞王打碎。
影片以渦輪被消滅而告終，拉爾夫得到了以前對自己的反派職業抱有偏見的「快手阿修」社區的認可，雲妮解放了「甜蜜衝刺」的臣民，阿修融化了冷酷隊長的心，與之順利成婚，所有過氣的遊戲角色都在新遊戲裡找到了一份職業，孩子們突然對出現在新遊戲中的舊角色有了極高的興趣，就好像孩子們的興趣取決於渦輪的存在與否似的。為了滿足我們的需求，電影跳出了邏輯的框架，進入了情感的波流，和所有的動畫片一樣為我們假造了一個團圓的結局。而作為上帝的孩子們，可能在成年之後再難以體會到當年玩遊戲時全情投入，他們的情感空缺需要假像來填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