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心碎的競技體育

現在我正躺在家裡度過我預計三個月養傷期的第二個週末。是左膝前交叉韌帶和半月板的損傷。醫生說我以後最好不要太劇烈運動，不然「很容易會斷」。這樣的警告不是第一次在我耳旁出現了。
在我還上小學，還沒有開始對足球著迷的時候，就有一位我們那兒球場上過去的明星、受傷後再也不能踢球的、已經到廣州上大學的大哥哥教導我：不要踢足球，踢球有什麼意思，看看就行了。
顯然我理會不到他的意思。當他那天說完那句話後送給我的巴喬、博克西奇、里瓦爾多的牆紙慢慢成為在我床邊和書房門後每日目睹的榜樣時，我並沒有忘記他的話，然而我想著，或許他對我的勸告只因為他的遭遇給他帶來過太多悲傷。面對無法用語言形容的巨大刺激和迷狂，我很理智的選擇了把他的話當耳旁風——雖然我一直沒有忘記，以致於到今天還時時想起那恍如隔世的模糊幻燈片中的忠告。
現在我和當年的他一樣大了，還好年輕人裡幾乎沒人踢球，也沒有人對踢球像他、像我這般著迷，否則當面對一個會把命拼到綠茵場上的孩子時，什麼樣的忠告才理所當然，我真的難以抉擇。

我的上一份工作，如我現在可以說的，是中甲聯賽一個俱樂部的翻譯。這份工作暫時還沒法給予評價，因為它給了我太多心靈和精神上的傷害，然而我不得不說，哪怕在中國足球這個甚過地獄的hard模式里，競技體育的精神都仍然是會讓人掉淚的。而這也是足球圈裡聚在一起的所有人唯一的共同點了。
這部電影裡的一切都是真實的，觀眾們不像我有機會直接身處更衣室，甚至直接在電影中各個場景里充當翻譯，可能對劍拔弩張的氣氛、所有角色的表現和all things change的理解不如我這樣直接，我只能說：相信你的眼睛。
兩個半小時的電影，從頭到尾，所有的場景我都彷彿身處其中。
受傷，四連敗，信任危機，教練和老闆的碰頭，隊醫和隊員教練的糾纏，工作人員分工產生的矛盾，更衣室，晚宴，球員業餘生活，贏球後的忘乎所以，新舊觀念的衝突，隊員間的對立，背後黑手，商業對足球的扼殺，父權和俄狄浦斯情節。我都親身參與過，甚至很多事情都借我之口發生。
知道這部電影就是因為一次嘗試去振奮人心的講話，在賽前動員會上當時的教練就對球員們播放了最後那場比賽前Tony講話的片段。
正是有這一切，我才深刻理解，對於沒有經歷這一切的普通觀眾，這部片的無聊所可能達到的程度。然而，你們不妨了解一下你們生命中暫時還沒有體驗過的東西。

我的傷病史已有五年了（高三以前的所有傷病，包括各個部位的各種傷筋動骨，起碼都還是可以恢復的），從高三那年開始，鼠膝、腳踝、膝蓋，一次次幾乎是不可逆的損傷。五年來，我孤獨地挑戰自己、挑戰生命的極限，一次次失敗，一次次因為失敗而失敗。五年了，我真正踢得痛快的，屈指可數。然而就連那幾次回憶都是最強勁的苦藥，不能輕易觸碰，因為只有我自己清楚，每一次似乎恢復了的我是忍受著多大的傷痛而連這一次忍受的機會又需要平日裡在生活中忍受多久。
這些年裡我對父母、對家庭、對朋友、對我大學參加過的話劇活動、對旅行，更不用說對我那些煎熬過後才有過的踢球的機會，都在傷痛之下擔負責任。我既是片中的Rooney又是Shark，又是Willie Beaman。我知道責任二字意味著什麼，也一直沒有停止學習它。不得不說我懂得片中所有的「傻」、「無知」、「瘋狂」、「自大」和「強詞奪理」。更懂得背後的隱忍、苦悶、空虛和疲乏。

我上一份工作的球隊，境遇和這部片中的球隊幾乎一樣，然而結局卻不同，不得不說是人心不同。往往有人指責中國人就是太「聰明」了，不夠「傻」。我覺得不是這樣，我覺得中國人也傻得可以，並且不夠聰明。我們隊球員們不止一個說過，要是他以後的小孩敢踢球，打斷他的腿。可想而知他們都經歷過什麼才這樣恨。可是他們只要站上草皮，哪怕他們沒有靠譜的指引，在比賽訓練中都是令人感動地拚搏著、遵守著紀律。請問這難道不是傻？傻得一學乖就學了一輩子，直接斷絕了兒子同樣的傻的可能。可是我們為什麼不把聰明和傻，像片中教練球員們一樣，分別放在溝通和show出自己上呢？這和該片無關，只是對照一下，作為中西體壇的區別罷了。
我沒有美化西方和該片的意思，我只是想說，該片的真實可以跨越文化。

為什麼？
這是我一直以來在問自己也在做上一份工作不止一次要崩潰時間自己的。
無數次的挑戰，戰勝或戰敗。喜歡戰勝，卻一輩子都要學習失敗。那沒有盡頭的對於「不失敗」的追尋。沒有盡頭的對勝利的期待。值得嗎？
為什麼？
找不到答案。卻還因為一口氣，因為競技精神，而堅持找下去。
是的，競技體育，往大了說，在社會功能上，在社會結構中，就是利用人的好勝心完成的對於全人類來說和古羅馬角鬥士一樣的行為，就是大眾的鬥雞。
顯然這樣一句話打消不了我的疑問。我也不會甘於讓這樣一句沒營養的話終結我對競技體育的思考。因為對於道中人，它恰如武林高手一般，誰練誰知道。武林、江湖、德行、天才、戰友、對手、榮譽，這些詞都淡化之後，才慢慢開始接觸武術的真諦。而競技體育，或許在非競技的領域，才最震懾人心。

看或不看，迷或不迷，在心頭或是不在心頭，都不如一笑泯恩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