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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昇冒險王國 Moonrise Kingdom

月升王国/小学鸡私奔记(港)/月亮王国

0 / 0人    94分鐘

導演: 魏斯安德森
編劇: 魏斯安德森
演員: 布魯斯威利 艾德華諾頓 比爾墨瑞 法蘭西絲麥多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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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ouvent

2012-11-15 01:12:17

《月升王國》:生之歡欣湧動不息


1965年,美國新英格蘭一個遠離大陸的虛構小島上,一對因上演的舞台劇《諾亞洪水》而結識,私奔後相處了3天的少男少女看了看身下真實的洪水,寧可一同跳下也不分開。《月升王國》一出,不少人都在琢磨,韋斯·安德森怎麼在他一貫的小格局日常敘事中玩起宗教隱喻來了。

事實上,災變在安德森的作品序列里反覆出現,且往往是至關重要的節點。在這場洪水之前,他已經寫了太多劫後餘生的故事,就像那些前作一樣,《月升王國》又是一部有裂痕、有哀傷、甚至有死亡,童真與殘忍並存,但生之歡欣湧動不息的悲喜劇。

問題小孩總愛「生活在別處」

在最近的一次訪談中,安德森坦言自己小時候就被父母定義為一個「問題小孩」。他的故事絕大部份都起於一個有裂隙的、彼此傷害卻視而不見的家庭,聚焦在其中問題最大的孩子身上。第一部長片《瓶裝火箭》(1996年)里,兄妹倆先後住進了精神療養院;集大成之作《天才一族》(2001年)中的三個天才兄妹在父母長期分居的家庭中長大,年過30了不約而同地在侵蝕他們正常生活的「心病」中愈陷愈深;《了不起的狐狸爸爸》(2009年)里狐狸先生的獨子艾什總以為自己得不到父親歡心。《月升王國》的這對小鴛鴦,一個是流轉了多個寄養家庭、即將被送入少管所的孤兒,一個是在學校和同學打架、在家與父母爭執不休的不良少女;而讓女孩下決心出走的直接原因,就是在家裡發現了一本《怎樣與問題小孩相處》。

蘇西這一年12歲,身穿典雅的粉色短裙,抹了厚重的藍色眼影,不苟言笑,儀態沉靜而做派狂野,活生生是另一個時空裡的瑪戈——《天才一族》里格溫妮斯·帕特洛飾演的劇作家。這兩個女孩同樣是多子女家庭裡的邊緣人,瑪戈是養女,雖然父母對她也不錯,可是不著調的父親時時刻刻不忘向外人強調她的養女身份,瑪戈表情淡定地附和,他就沒意識到這是一種傷害。父母分居時,每個孩子都問了父親一個問題,她半低著頭,小心翼翼地問:「這是我們的錯嗎?」

安德森經常出現成年後還在父母那裡博認同感的男性角色,比如《天才一族》裡的大哥、《海海人生》里跑來與生父相認的奈德。但女孩們不一樣,面對現實中沒有答案的缺憾,瑪戈和蘇西選擇「生活在別處」。瑪戈寫作,而蘇西整天沉浸在奇幻小說中,想像自己是一片神奇大陸上擁有魔力的女英雄。瑪戈小時候就帶著弟弟里奇——也是她命中的愛人離家出走,夜晚悄悄留宿城市公共檔案館的非洲區,藏在動物標本的展示櫃下分享一隻睡袋。這場小打小鬧,與蘇西和山姆驚動了一個島的私奔,有一種微妙的呼應感。

他們與這個世界的對抗外化了

在觀眾陪這兩個小孩經歷了分離與死亡的威脅後,差不多已經忘記了問自己電影名字是什麼意思了。這時候山姆留在蘇西家的畫揭開了謎底,他畫的是私奔的目的地,一個原先以生硬的地理座標為名的寧靜海灣。他在畫上將之命名為「月升王國」。就像瑪戈和里奇在檔案館裡找到的安身之處一樣,這是他和蘇西對抗現實世界的秘密王國。

逃離現實的放逐衝動,一直是安德森電影循環往復的母題。

里奇穿越了幾大洋去避開瑪戈的婚姻;《穿越大吉嶺》(2007年)里一年不說話的三兄弟在遙遠的異國聚首同游。瑪戈在一度放棄了寫作後,自家的浴缸成了她隔絕外部世界的私人空間。這是塞格林的魅影。除了《瓶裝火箭》真的將主人公關進監獄,安德森的其他主人公在日復一日的瑣碎人生中像《麥田裡的守望者》的霍爾頓一樣,雖然有些脫軌行徑,但似乎夠不上驚世駭俗,他們與外界最激烈的對抗還是發生在心裡,所以浴缸這麼小的空間也能煞有介事地成為瑪戈堅守的「隔離區」,所以安德森的電影雖然像好萊塢情節劇一樣有目標明確、興味盎然的「起興」——立志成為真正偉大的搶劫犯(《瓶裝火箭》)、追求自己的老師(《青春年少》)、想阻止分居多年的妻子移情別戀(《天才一族》)、追殺一條吃掉老友的魚(《海海人生》)等等,但在敘事鋪開的過程中往往有枝蔓叢生、零亂失焦之嫌,有人總結為「人物大過故事」。

可以說,他的兩部近作掃除了不少以往情節破碎和節奏散漫的負面評價,不是因為電影時長變短了,而是因為主人公內心與這個世界的對抗「外化」了。狐狸先生天生的野性與拖家帶口的中產階級苟且人生之間的掙扎,外化為他與三個黑心農場主之間酣暢淋漓的大戰。蘇西和山姆與成人世界的矛盾,外化為他們出逃與眾人圍捕、童子軍營救與再次圍捕的兩場好戲。

安德森前作的情節模式常常是有大目標甩出來,但主人公們追逐得並不賣力,想起一出是一出地混日子,經常迷迷糊糊,直到出現一個意外的災變而眾人一起覺醒。而狐狸一家、山姆和蘇西則從一開始就目的明確,行動果敢。表面不知所謂,其實隱微表意的小細節用來畫龍點睛:狐狸爸爸在勝利回師的路上偶遇自由而滄桑的孤狼,一時感懷而流出來又收回去的眼淚,是在無聲地訴說他沒有後悔過為家放棄自由;而強調蘇西在《諾亞洪水》里演的是一隻渡鴉,已經暗示了他們會有一個快樂的結局,渡鴉是大洪水後的第一個探路者,它不回來就證明大陸已經露出水面。

這裡不是童話王國

《視與聽》雜誌的記者也注意到了瑪戈與蘇西的相似性,在對安德森的採訪中問起。對於重複自己,安德森是這樣解釋的,雖然他每次都以為自己在「做一個完全不同的東西」,但成品又總是與前作有相似之處,是因為這些「都在同一個作業系統里運行」。

安德森得以在電影中創造出一個個封閉的、自我運行的小世界,不僅僅因為他的角色特立獨行,獨特的形式也功不可沒。《月升王國》延續了他用慣了的一套鏡頭語言。除了發生在蘇西和山姆之間,以及山姆和最後收養他的警察之間的三場戲,所有對話都沒有「越肩」鏡頭,人與人之間的疏離感躍然其上。而標誌性的慢鏡頭,出現在這對小鴛鴦在結婚儀式後攜手走出來的一場戲中,將荒唐如斯的場景烘托得十分莊嚴。

除此之外,電影用得最多的,是慢移和快搖鏡頭的結合。慢移彷彿視線掃過一行行文字,而快搖像是翻頁,它們一起仿造了一種閱讀的觀看效果。加上土黃色為基調的明麗色彩,豎在觀眾面前的,是常見於圖書館的童書,準確地說就是蘇西偷出來的那些彩色塑料封皮的少兒插畫書。

但是,安德森封閉運行的小世界,並不是童話王國。《月升王國》是他首部在北美分級為PG13級的真人電影,13歲以下兒童需要父母陪同觀看,但在我看來,它比很多R級片(17歲以下陪同觀看)還要兇殘——小鴛鴦與趕來追捕他們的童子軍正面遭遇,雖然使用了氣槍、剪刀和弓箭的大混戰沒有直播在畫面上,但是,這麼多人參戰,不幸罹難的只有一條無辜的小狗史努比。

如果他混好萊塢,劇本肯定要打回去重寫,拍出來了送審前也要被公司高層斃掉。在危險係數最高的恐怖片裡,小貓小狗也是安全的。有路人寫的恐怖片生存指南里講過,比跟著片酬最高的明星還要保險的,就是跟著貓和狗,它們活到最後的機率是百分之百。例如,在《異形》(1979年)里,女主角是個鐵姑娘,沒有對任何同伴表現出超出理性的情感,但大敵目前,還不忘滿懷柔情地到處輕聲呼喚她走丟的貓,花了很多時間去找,片尾一船人死光後,陪伴她在無垠宇宙中漂流下去的正是這隻愛貓。

商業片對小貓小狗的特別待遇,本質上還是對螢幕與觀眾之間安全螢幕障的一種維護。觀眾走進影院,很清楚他們求的是夢一場,而不是真的想被嚇到或者傷到心痛。見傷不見血,這種違背現實邏輯的處理,不光是用在打鬥戲裡,也用在了情感關係的表現上。貓狗無恙,是商業片安撫觀眾的鐵律。如果小貓小狗在電影裡得不到保護,就等同於小孩得不到保護,等於人類的正義和勇氣統統都失敗了。

但安德森的7部長片有4部有傷害狗的情節,其中兩隻還丟了命。《月升王國》還有一個讓人略微不適的情節,是特意提到被蘇西刺傷的男孩傷了腎。電影強調這不是懲罰:蘇西問山姆史努比是不是一條好狗,山姆回答「誰知道呢,但它不該死」。我想,作者想傳達的資訊是,沒有誰是真正安全的,在他的小世界裡,在我們的大世界裡,都一樣。

那「月升王國」呢?也一樣。兩個小孩不是最終在那裡被找到了嗎。它並不能保護他們。安德森在那次訪談中說過,「在人的一生中充滿了神奇的時刻,而我猜那些時刻會成為一個人的地標或里程碑」。我理解,這些地標不完全是實體,不能復原,也無法重新來過,而是和一段奇妙的人生旅程一起沉澱在人的心裡,給我們向生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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