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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箭穿心--Feng shui

万箭穿心/风水/FengShui

7.7 / 676人    120分鐘

導演: 王競
編劇: 吳楠
演員: 顏丙燕 陳剛 焦剛 李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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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京徽

2012-11-19 09:14:14

《萬箭穿心》,一點都不美


身為社會主義的接班人,很小的時候就開始享受包場電影的待遇了,記憶中最早的一次,是在史家胡同小學禮堂看《蝙蝠》,嚇得鑽到椅子下面。那時候看的不外乎都是些主旋律影片,其實看什麼是次要的,主要是電影院裡都是自己人,就算看的是恐怖片,也能保證受驚嚇程度有限。
後來看露天電影,晚上的電影,吃過午飯便要拿小板凳去排隊,往往我是最先到,一個人坐在空曠的場地中央,看著他們掛上白色的螢幕。接下來便是絕望的看著身邊黑色的大人們越來越多,直到他們把空曠的球場全部填滿的過程,就這樣,到了晚上電影開演的時候,我往往已經什麼都看不到了,只能垂首聆聽電影的對白。那時候最大的夢想,就是能有一個不受打擾,永遠不用去提前占座的這麼一個地方,就在螢幕的正前方,剛好被螢幕上投射出的一束光罩住。
後來有了電影院,記憶中,無論放什麼電影,永遠都是滿座,第一排也不例外。再後來,有了循環播映的錄像廳,再後來,錄像廳裡有了包廂。我的第一次表白,就是在一次通宵錄像里。第二天凌晨走出那個錄像廳的時候,歷史就這樣被改寫了。
那天晚上的錄像,是我們兩個人的包場。但奇怪的是,我完全不記得那天晚上螢幕上發生了什麼,這也難怪,螢幕下發生的事情實在是太重要了。
自從那天開始,電影院或是錄像廳裡的人,就越來越少,滿座的情景越來越像是一個傳說。兩個人的包場,還發生過多次,我清楚記得我身邊的那個人,也清楚記得螢幕上的故事。有一次是和龔總,看的是《超人總動員》,有一次是和阿黃,看的是《世界》,還有一回是和娜娜子因為工作原因而看的《非誠勿擾》。奇怪的是,這些電影都是好電影,相反,當初看《無極》的時候,因為滿座我卻享受了一回加座的待遇,可見,螢幕下的觀眾人數和電影質量,實在是沒有太大關係的。就在今天,我們又享受了一回電影包場的待遇,電影是《萬箭穿心》,觀眾是我,阿黃和老姚。對於上影永華來說,電影開場前3分鐘賣出去的這三張票,實在不知道是喜還是愁,但對於我們來說,絕對是一個驚喜,在發現只有我們三個老男人後,阿黃把腳翹上了前排的椅背,老姚則放肆地抽起了煙,並宣稱這是他第一次抽著煙看電影。而我,則沉浸在一連串親切的「婊子養」里。
《萬箭穿心》是部好電影,和去年的《最愛》一樣,它奉獻出今年中國螢幕上最偉大的一次集體表演,無論是第一男配角建建,還是顏丙燕的婆婆,或是其他僅有隻言片語的龍套,或許是因為說方言的緣故,表演鬆弛傳神,和電影,和武漢這座國際大縣城融為一體。相比之下,顏丙燕的表演倒是由於用力過猛,以及蹩腳的武漢話,成為一個讓人不斷齣戲的短板。在影片裡,她成為了她家庭的局外人,而對於我的感覺而言,她也游離在影片的邊緣。影片讓我很震驚,我震驚於演員表演的驚艷,還震驚於開場就鋪天蓋地而來的「婊子養的」。這四個字,基本就是武漢的名片,它就這樣堂而皇之和漢正街的扁擔,和底層人住的通鋪一起出現在電影螢幕上。巧的是,我昨天剛看了另一部國產片《房不剩防》,裡面也出現了一間十幾平米的房子住20個人的場景,不同的是,《房不剩防》是一部喜劇片,它利用這個超現實的場景製造出了一個段子,迴避了它的本質,而《萬箭穿心》則正視了這個現實,正視了武漢最破敗最落後最骯髒的這一面。
很多細節是非常有意思的,顏丙燕在江邊獨坐,遇到過生日放煙花的年輕人,片尾車子熄火的鏡頭等等,很多。武漢是一個偉大的城市,在這樣的城市裡截取細節,就好像在香格里拉拍照一樣,不用構圖不用刻意擺拍,拿鏡頭隨便一掃,從取景器里看到的都是只有兩個字:牛逼。香格里拉的牛逼是它的美,武漢的牛逼是它的俗。記得上一部這樣做的是《生活秀》,但可惜的是,那部影片是在重慶取景,你要說它有多大的缺點倒也未必,就像羅斯列舉了瑞秋的缺點和其他女人所有的優點之後,嘆一口氣說,她只有一個缺點拿就是她不是瑞秋。《生活秀》唯一的缺點,就是它不是武漢。
說到美,《萬箭穿心》或許是刻意為之,它幾乎沒有一個鏡頭是稱得上美的。40歲的顏丙燕不美,她的閨蜜,她老公的情人,都年過40,體態開始臃腫開始步入中年婦女行列,而男演員里也沒有一個稱得上帥哥。影片的取景,在漢正街上,在破舊的居民樓里,在顏丙燕被強姦的那輛打不著火的微面里。其實我覺得,武漢是中國最真實的城市,而《萬箭穿心》無疑是到目前為止,對武漢這個城市的最真實的塑造。武漢曾經是中國最洋氣的城市,它也是最粗俗的城市,它曾經是最激進的城市,也是最保守的城市。只有在武漢呆過,你才能真正領悟到這種屬於中國的辯證存在。
說到扁擔,我在95年待在武漢的那幾年裡,所在的辦事處長期雇了兩個搬運工,一個姓張一個姓吳,他們年過60,不識字,領著一個月300的工資,每當有貨運到,他們就承擔起卸貨的重任。離開武漢之後,我幾乎從未回憶起他們,但在看完電影的這個夜晚,我突然就想起了他們,在顏丙燕的身上,我看到了他們的影子,在他們的身上,我看到了顏丙燕的一生。我不知道他們是什麼時候幹不動而退休的,我不知道他們什麼時候死去或將要死去。他們和我呆過的辦事處早就撤銷了,而我第一次表白的錄像廳也早就不在了,只有這塊螢幕,還忠實地守護著我們的記憶。
這樣一部由40歲以上的演員拍攝的、全片說武漢方言的、以武漢的陰暗面為主要拍攝場景的、幾乎沒有配樂的、攝影也從頭難看到尾的電影,能在黃金時段出現在一塊中國的螢幕上,我很難過,但我更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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