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萬箭穿心中付出愛

在萬箭穿心中付出愛

——評《萬箭穿心》

如果你認可一次別離，那麼萬箭穿心絕對會打動你。這個故事既市井又深沉，既充滿戲劇性又合情合理，包含著巨大的恨和巨大的愛。還有顏丙燕的奧斯卡級別的演出，都讓我感到，中國電影重新走上了正路。

先說硬件指標，相比賣弄酷炫鏡頭和強求演員國語演出的某些電影，萬箭穿心對手持攝影和武漢本地話的堅持都令人佩服。導演手法純熟，幾個畫面以點帶面，就把人間百態，尤其是武漢的底層世情勾勒得淋漓盡致。鏡頭略帶泛白，卻又不像某些導演一股濃濃的文藝氣膚淺而飄忽，而是帶著一種做舊質感。除了最後的閃回有些煽情，導演對影片的節奏和分寸掌控得很好。以顏丙燕為首的一眾演員也都演得自然而傳神。而顏丙燕奧斯卡級的偉大演出撐起了整部電影。她的投入是全身心的。一個眼神，一個動作，一個呼吸，一個沉默，鏡頭一次又一次聚焦著她的面容，她的表演層次分明，無懈可擊。十年的生活巨變對人物的影響，她用精湛的演技分別演繹，令人信服。

劇情方面，萬箭穿心和一次別離確實有某些共同點。把鏡頭投射到人生、家庭、社會這些現實主義的話題上，帶出批判性和啟發性的內涵。劇中人物就像放大鏡下的微小生物，原本存活在陰暗的角落，現在在鏡頭中被精準對焦，準確呈現。在張力十足的劇情中，觀看他們的暴躁，悲傷，壓抑，絕望，殘酷和溫柔。格局雖小但精巧深邃、頗具力量感。這種表現手法在日本電影和近幾年的韓國電影中屢見不鮮，而在中國浮躁虛空的電影產業中卻似一眼荒漠甘泉，難能可貴。

相信原作也是一部非常精彩的小說。單看電影，我覺得這是一個失敗婚姻引起的悲劇。李寶莉，城市戶口的漂亮菜販子，馬學遠，農村出來的知識分子，前者刻薄暴躁， 後者斯文懦弱，又都是非常要面子和執拗的性格。很明顯，這兩位男女都有自己需要面對的人生定位的問題，而雙方的結合更給這種定位製造了更高的難度。如果沒有相依相持，互相尊重、理解和有效的溝通，矛盾的激化和爆發是必然的。上部，從搬新家開始，丈夫的壓抑終於有了翻盤的可能，悲劇徐徐拉開幕布，丈夫要求離婚，進而出軌，妻子不想家庭解散，選擇了報警這在當時十分過激的處理方式，把丈夫的人生摧毀，將其送上不歸之路。下部，十年後，打熬在社會最底層、用盡所有心血和執著來維持自己的家庭的女人，再沒有心高氣傲的態度，忍辱負重，迎來兒子的長大成人，卻也終於要面對真相被揭露後自己被兒子背離和唾棄的結果。

李寶莉的悲劇到底緣由何在？電影結束後我還在思考這個問題。李寶莉有愛，卻不會愛。丈夫，兒子，莫不如是。她是以愛的名義妄圖掌控周圍的人，將自己化身為對方的囚籠。這個角色讓我想到了朗讀者的女主角。檢票員無法面對的是自己不識文字的真相，李寶莉無法面對的是自己是丈夫自殺推手之一的事實。都是以一種固執到近乎偏執地態度來貫徹自己的思想和處事方式，由可恨到可憐，由強勢到弱勢，也在最後以己之身殉道。在十年隱忍爆發之後兒子的痛苦她終於感受，在那個離家的晚上，她看到幸福快樂的年輕人們，明白自己雖然養著兒子，卻還是沒能走進兒子心裡。十年的沉沉母愛還是沒能給兒子幸福，也無法消解她隱瞞真相帶給兒子的切齒之恨。兩個最親的人十年前已是路人，十年後更是仇人。這是這部電影最虐心之處。最後，她終於懂得審視自己，並昇華了自己。她學會了愛，明白了愛。打破囚籠，離開萬箭穿心之地，這個時候，放手才是愛。

電影尾聲，帶她離開的麵包車再次熄火，如同無常的命運。這個因為性格的不妥協而一無所有，又將不妥協地重頭開始的女人下了車，痛罵一句婊子養的，努力推車前行。

還有半生要過，絕不跳二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