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似困獸 漂流不回頭

一．整個故事感覺還算不賴
　　
得承認，在整個電影情節上，原著作為一部知名小說，實際上是非常不適合拍成電影的。沒有大的起承轉合，沒有複雜的人物關係或者角色衝突，僅僅一個男孩和一隻老虎，在一艘小小的船，除了求生之外，讓人很難想像應該用什麼東西填充起整個故事，絕不僅僅是常見的電影規律——

倘若我們沒看過原著，或者未曾了解電影的介紹，觀眾一定會好奇他在海上怎樣和一群動物為伴，也許會遇到其他有趣的人和事情，也許能夠經歷更多神奇的情景。這樣的故事，某個角度來說，或許要比原著更加能吸引觀眾，也更加符合一般意義上的電影。正因為作為名著改編，不劇透幾乎是不可能的，即使沒看過小說，我們也知道了主角將會倖存，其他的動物會迅速喪命，因此在短暫的動物廝殺之後，觀眾們所唯一關心的，就是主人公如何同老虎同舟求生。這種因素，把一個開放性的事件變得封閉和更加困難。
　　
幸好由於技術效果的美妙，海上漂流的特定情景，以及動物角色本身的神奇魔力，都對故事的單調性進行了一定的彌補。儘管電影也會好看，但如果過於寫實，卻難免成了《海洋》或者《荒野求生》。顯然李安意識到了這一問題，整個電影的情節架構上，做了不少技巧性的修飾。在時空結構上，主角和作家交談的現在時，航海前的童年和青少年的成長背景，少年與虎的航海歷險，讓整個電影呈現出了三個時空序列。倒敘式的開場，漫談式的鋪墊，那些關於家庭和成長的片段碎語，調整了故事的節奏，而沒有一上來就是血盆大口，海難風暴，這些努力，一方面讓《少年派》顯得不那麼急功近利，給了李安對於家庭觀念、風土人情的展示空間，另一方面也把故事拉得更加深遠，那就是關於精神層面的恆古話題——信仰、命運和意義。
　　
　　總體而言，這種方向既是為了支撐電影的不得已而為之，同時也確實起到了不錯的藝術效果。雖然130分鐘的片長里，片頭幾乎讓人感到過於拖沓，儘管這種「拖沓」在後面的情節中都起到了很好的照應——當少年初戀埋下了愛神藏在森林裡，而電影后面的浮島中那長著人牙的蓮花浮現的時候，命運的意味被用最絢爛和美妙的畫面所展現。而主角父親對他所傳遞的關於生存和動物的觀念，也是故事結尾處拔高人生「遺憾」的鋪墊。至於那些印度往事和家庭溫情，更有作者個人的偏好了。李安顯然也意識到了前端的零碎和拖沓，因此才迅速借講述者之口，直接的把故事轉入正題——別急，我們會講到的。
　　
　　有趣的是，在神奇的歷險結束之後，顯然主角倖存這件事已經不能讓觀眾滿足，因此除了拔高昇華之外，導演更安排了一個殘酷的，亦假亦真的第二個故事讓觀眾和角色自己判斷。在第二個人與人的故事中，上演著和動物世界如出一轍的印記，主角就是那隻老虎，人心似困獸。應該說這種看似開放式的，選擇式的「假」，反而讓影片的整體更加可信，頗有真亦假來假亦真的意味。

　　插一句,筆者個人認為，儘管後面第二個殘忍的故事，讓整個電影看上去更玄妙，也讓人虎情緣更加真實，但是在觀眾獵奇的心理角度，卻把一趟飛著的奇幻旅途拉回地面。倘若換做一個更加古怪也更加開放的結尾，僅僅是幾個意象式的閃回畫面，比如一艘更大的船，截然不同的動物地位，讓觀眾去自行想像出一個更加奇觀的世界該多有意思。倒是這樣的處理，反而打碎了觀眾被調動起來的想像力。
　　
        所以我不太強調一定是第二個真第一個假，現實如何殘酷黑暗，儘管片子中是有著暗示，可我更願意把它想成是一個信則靈不信則虛的故事。象由心生，有人看到獸性，有人看到內心，有人看到整個世界。

　　整體來說，站在劇情角度，《少年派》中等偏上，把一個很難用電影講述的小說，依靠著故弄玄虛和精神層面的引導暗示，做到了個性化和大眾化的妥善結合，雖然如果不談技術，故事稍顯拖沓，價值觀的傳遞過於生硬，但在故事上整體是成功的。
　　
　　二．關於細節和情節的獨特魅力
　　拋開整體框架的個人好惡，《少年派》在海上歷險部份的情節來說，筆者是非常非常喜歡的，可能和我熱愛釣魚有關，首先是對於大海的描繪，是那麼萬變風情，從暴風驟雨到平靜深邃，海洋中的奇妙生物，那銀光閃閃的鬼頭刀，成群起拍子的飛魚，躍起水面的鯨鯊，成為大餐的黃旗吞拿，螢光浮動的水母海洋，整個影片對於大海的表現是認真而細緻的，大海拍的並不殘酷，例如觀眾們會擔心的鯊魚僅僅一閃而過，而壞天氣則成了主角吶喊的場所，這麼看，李安無疑是敬重而熱愛大海的，恐怕《少年派》是要作為經典的航海電影而留名史冊。
　　
　　絕境逢生則是另一件大事，在故事的中部，觀眾的心思大多數是關心主角如何生活下去，主角依靠蒸餾而收集淡水，獨自製作了木筏，在船上雕刻做記號，種種求生的細節，合理，自然而饒有趣味。飢渴、恐懼、求生，這些最自然的情感讓人感同身受。
　　
　　在海上部份，主角與老虎的關係是一條變化的線，直接反映著整個電影的主題，也直擊觀眾的心，人虎從相互畏懼，到相依為命互相依賴，到最後老虎成了他生存下去的救命稻草，每一個觀眾都會深深記住老虎咆哮著在穿上追逐，主角試圖訓練的老虎的失敗，老虎落水時的惻隱之心和對孤獨的渴望，再到爭奪魚時的強弱轉換，以及老虎躺在主角懷裡的相依為命，老虎的一去不回。整個人與虎情緒和關係的轉換，也支撐起了影片的情節。
　　
　　而類似和老虎撒尿佔領領地，處理主角試圖用口哨訓練老虎的橋段，前三部看似合理的堆砌，換來的是令人捧腹的轉折，這種小的細節，李安還是懂得觀眾想要什麼的。沒有把故事拍的一路苦情，而在情緒上比較溫和。寫到這，我想起了另一個以超現實為關注點的導演蒂姆伯頓，如果說蒂姆伯頓是個哥德，那麼從《喜宴》的到《製造伍德斯托克》，我想李安的內心深處，一定住著個敏感而又溫情的老嬉皮。這一點我非常肯定，片頭關於印度教傳說的那個口中的宇宙，不就是典型飛高了的魔幻寫照嗎。
　　
　　在《少年派》里，那螢光舞動的水母，飛魚，以及兩個非常虛幻寫意的場景，一個是從烏賊大戰抹香鯨而演幻出的各種生物大爆炸，真實和虛擬巧妙結合，嘆為觀止。另一場是整個的浮島求生，從一望無際的獴鼬到融化的魚，以及蓮花中的人牙，都讓影片具備了某種寫意的氣質，更別提《少年派》對宗教的探討，主角信仰三個宗教顯得如此刻意，對命運的追問，在暴風雨中快樂的舞蹈，這些情節，已經讓影片在精神層面飄得更遠，說到底，李安還是關注人的。
　　
　　
　　
　　三．三維技術極大的改變著電影的觀念
　　在電影的歷史上，經歷了一些重要的技術突破，例如剪輯的出現，彩色電影，有聲電影，都極大地改變了時代電影的整體創作方向，也改變著構思電影的關鍵點。從這個較大的命題來說，《少年派》的意義顯然比單純的一部作品更加重大。
　　
　　在宏觀上，當畫面試聽的奇觀如此神妙，真的能夠彌補觀眾對於情節的注意力，讓整個電影向生理視覺的需求進一步擴大。電影不僅真實可信，更可以單純以獵奇而贏得天下，同樣的，對幹什麼才是好故事的看法，恐怕這讓電影創作者有了新的選擇。只提一句，一個雖然對衝突和人物關係沒有推動的場景，如果其橋段本身讓人嘆為觀止，究竟是否值得保留呢？那些文學史上難以被傳統電影所拍攝的意識流作品，是否一個鏡頭就可以盡覽宇宙？
　　
　　在類型上，《少年派》雖然是一個奇幻的故事，但是其拍攝的手法既不同於傳統意義上的劇情片，也不同於動畫電影那般誇張，《少年派》很好的依靠三維技術，把寫意和寫實，把浪漫和現實巧妙地雜糅的天衣無縫，片中各種動物的奇觀，老虎的眼神，魚兒的鱗片反光，午夜的星辰和海洋生物的螢光，既是本著寫實的思路去精心建構，但是其效果卻是飽和的高度完美，形成了基於三維技術的獨特美學。單從這種標竿性的美學意義來說，《少年派》也有著獨特的歷史意義。
　　
　　而在一些微觀的創作技巧上，《少年派》中對三維攝影進行了有趣的嘗試，例如開片的那些動物奇觀，幾個場景中其前景人物後景背景的切畫有延時性，在轉場上營造了一種新的技術創新，並且效果不錯。這些嘗試，則是《少年派》在創作技巧角度的一種貢獻，我想這種技術觀念的推進，是難以逆轉的。
　　
四.補充幾個有意思的點

片頭為什麼要用較大篇幅說派名字的由來？電影中是這樣介紹派的，先是說了他名字是因為游泳池而得名，穿插了他叔叔教他游泳，從小游泳既是和海上漂流的緣份，同時也解釋了為啥他能在巨浪中倖存。接著由泳池轉到小便，引出了主角為了讓夥伴們叫他「派」而所做的努力——背誦圓周率。開始看電影的時候我在想，這麼費勁的鋪墊為了啥呢？看完電影和基友們探討了一下，圓周率是其實是一個很有意思的意象，無窮無盡，循環往復。與之類似的還有那個宗教的圓型線條圖案，看來是有關於「循環」的話想說的。

片頭的動物鏡頭中，有一個鏡頭非常有意思，不知道大家注意了沒有，一頭野豬和一匹河馬位於一個畫面中，形體近似，難分真假，雖然鏡頭不長，同樣可以視作一個別有寓意的安排。
如果說上一個點較為牽強，那另外一個點所有觀眾都會記住，那就是派的父親為了教育他認識猛獸，用了一匹活山羊，養是繫在籠子外面的，可是下一個鏡頭，羊卻被拖走了。這個點顯然也有別有寓意的，或許從這個時刻起，真實和幻想已經分的不那麼明晰了。

關於島的含義，這裡接近故事的後半部，與前面的寫實相比，這個島要夢幻很多。一種理解可以是，這是抒情的意象為主，那些盲動的黃鼠狼，無根的漂浮之樹，樹生蓮花美麗的花瓣內卻藏著人的牙齒，這些詩意的夢幻的情境，你可以聯想到很多玄妙的東西。另一種理解則是更接近故事，在派站在暴風雨中向神責問之後，很可能這個島完全是他內心世界的外化吧。

到底哪一個故事更為可信？究竟是派一個人和老虎君的相伴，還是派簡單的閒散兩句，雖然這是一個見仁見智的問題，但是在現在的處理中，其實導演是給了一些暗示的。例如騎著香蕉的猩猩，香蕉是怎麼能浮在水面呢？人的牙齒，無論再怎麼腐化，也無法生長在下鮮花里，所以當故事中的作家詢問真假的時候，派的回答非常智慧，你喜歡第一個，說明你是神的孩子。快回想一下片頭牧師對派說的話吧，其實答案一開始就提示了。

裡面有一些奇怪的海洋生物，這裡隨便介紹2種好吃的，誰讓我是個釣魚愛好者呢。第一個是派殺生的那條有著大眼睛的金黃色片片魚，學名鬼頭刀。可以做魚乾，是台灣以及琉球地區的漁業特產。另一種是蹦上救生船的那個圓咕隆冬的胖胖魚，那是一條金槍魚，也叫炮彈魚，我們日常吃的壽司裏白金槍就是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