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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1-23 05:38:08
「求不得」的悲劇人生
數年前看方方的小說集就看了電影的同名小說，那幾年方方沒出什麼長篇，寫了幾個中篇，其中最喜歡的就是《萬箭穿心》和《出門尋死》。方方有不少描寫知識分子的作品，如《祖父在父親心中》、《烏泥湖年譜》，也有以女性視角寫女知識分子的《樹樹皆秋色》等，然而她寫武漢底層市井女性的小說，竟是這樣好，這樣直指人性深處。
當年看小說《萬箭穿心》，看到最後，李寶莉發現房子的風水有問題，那一刻才覺得萬箭穿心，通篇都是人生的無奈與壓抑。而看電影《萬箭穿心》時，人物的表演與影像的生動，更讓人有了強烈的代入感。
影廳裡的人可想而知的不多，坐了八九個人，已經遠遠超出我的想像了。這是一部極寫實的電影，質樸的影像、自然的表演，毫無粉飾的原生態的場景，與時下的大片或國產文藝片都相去甚遠。看到中間，悲劇感已經讓人覺得心頭沉鬱，也有女子坐不住開始打電話聊起天來——中國人都被假天空矯揉造作的所謂時尚文藝片敗壞了胃口，滿眼高富帥白富美的生活，看到這種不虛美不矯情真實反映現實的電影，反而不習慣了。
不過，不是武漢人的話，有多少能對《萬箭穿心》這樣一部方言電影感興趣呢？它是一部太武漢的電影，武漢人都懂的。它沒有過多刻意地鋪陳漢味元素，如黃鶴樓、蓮藕排骨湯、夏天的竹床陣等等，但是熱乾麵、紅菜苔等巧妙地嵌入在故事之中，更多的，是通過影片中人物的言行舉止和精氣神兒來展現武漢的味道。
它說的是一個武漢女人平凡又粗糙的生活，是一個市井小人物如煙花般短暫而又浪費的一生，同時，還摻雜了對人生、人性、命運、時代的思考與展示——雖只是淡淡幾筆潛伏在故事的緩緩述說中，卻讓人久久的回味。
影片拍的確實不是唯美型的，選取的武漢的景色，大概是為了還原上世紀90年代的樣子，都是密密匝匝的老式宿舍樓，破破爛爛的城中村，逼仄彎曲的背街小巷等等，幾個一晃而過的大橋二橋景色，告訴你這是武漢，而東湖、漢口江灘這種武漢光鮮漂亮的地標或面子，都沒有出現。這是武漢，其實，也可以是中國任一個普通城市，這個故事，也可以是任何一個中國人的故事。
劇中演員集體奉獻了精彩的演出。顏丙燕除了武漢話不地道，還是活脫脫演出了一個扛得起扁擔、推得動汽車、掄得了酒瓶、鬥得了小三的武漢女將。還有那不能與人訴說的中年女人的絕望，都在桃源賓館外那一屁股溜到地上的勁兒了。幾個配角都演的好，都像是我們從小生活中身邊經常看到的人。閨蜜那武漢嫂子的世俗氣息，何嫂子底層勞動人民的樸實，甚至襪店老闆、中學老師，都充滿漢口味道。更不要說建建，就生生是一個漢口流打鬼，有點痞，有點壞，嘴賤下流卻充滿了幽默自嘲的意味，還有點重義氣講胃口的江湖情懷，混身是戲啊。
李寶莉：求不得的人生悲劇
李寶莉這個人，代表了一類武漢女性，出身底層，混跡市井，精明、算計、粗俗，但也能幹、能吃苦，一般來說，都是家裡家外一把手。
看到前面會覺得寶莉的悲劇是性格悲劇，因為她太厲害，太強勢，斤斤計較，嘴上更是不饒人，老公和她一比，蒼白、文弱，完全是寶莉的「下飯菜」。也是，和她這樣一個生命力旺盛的女人比起來，這樣的男人，完全處於家裡的絕對弱勢。
武漢的女人，有的都叫「女將」的。這樣的叫法很有意思，「將」，那是帶得了兵，打得了仗的，可以想像那種不愛紅裝愛武裝的女丈夫模樣。男人也叫「男將」，但寶莉的老公，一點都沒有「將」的風采。
後面從寶莉的自述中可以知道，她是菜販子的姑娘，那從小就是混跡於菜市場這個三教九流魚龍混雜的最最底層的地方，菜場這種地方可不是錦繡叢，溫柔鄉，這種環境下成長，必然從小就是潑辣有為。
馬學武又是什麼人？鄉里人。作為漢口人，又是菜場一枝花的寶莉，是如何會看上鄉里人的呢？可以發現，馬學武有「文化」，寶莉大概就看上了這一點。這也是當年一個時代的特徵，農村鳳凰男通過苦讀考入城市讀大學，然後留下來娶了城市姑娘當老婆。這樣的家庭組合，在武漢屢見不鮮。
武漢雖然是一個碼頭城市，但是也有武昌的菁英文化和高校文化，雖然許多漢口市民沒有讀過什麼書，但對知識文化的嚮往還是存在的。特別在上世紀80年代，知識分子更是取代工人在社會吃香了。
記得武漢姑娘伏明霞在解釋為什麼會嫁給梁錦松時就說過，自己讀書不多，而梁「很有文化」，這也是讓她放心出嫁的理由之一。
作為跳水皇后，都有這樣的想法。寶莉的擇偶也很可以理解，在當時甚至可以說也是很有理想很有追求的。像馬學武這樣，有知識、有文化、有單位，還是「幹部」身份，無疑是好多個吸引寶莉的金燦燦的光環。
因為，這些，寶莉都沒有。她的家庭，她身邊的人，可能也沒有。
因為沒有，才顯得稀罕。
佛說人生三大悲：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
寶莉是求不得的悲劇。而馬學武對她早就是「怨憎會」了，她的粗俗、她的強勢、她的刀子嘴，都不是這個男人想要的。就算她巴心巴肝為家裡打算算計，忙裡忙外的變成黃臉婆灶媽子，還是敵不過小三那種溫溫柔柔、秀秀氣氣的樣子吧。
其實寶莉和馬學武確實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建建才是她的菜。但想當年，寶莉年輕漂亮追求者甚眾的時候，肯定不乏建建這種武漢晃晃，可是沒學歷、沒文化、沒正規單位的建建，怎麼又入得了寶莉的法眼呢？
選擇馬學武才是正道。從世俗眼光來說，確實也沒錯，但根本寶莉沒發現，他們在一起，確實不對。她只是以自己的方式固執地愛著馬學武，從沒想過這種方式是不是對方想要的。
如果寶莉和建建在一起，才是半斤對八兩，兩個大老粗，嘻嘻哈哈，吵吵鬧鬧過一輩子，何嘗不是一種圓滿的人生。這樣普通又有愛的家庭，在武漢也非常之多。
但是她卻偏要和自己較勁，追求自己得不到的東西。為了強留住馬學武在身邊，甚至可以用報警這種極端的方式，慢慢讓雙方都走上了不歸路。
而與這種不理性的妻性相比，同樣不理性的還有她的母性。不說十年撫養之路的辛酸艱難，讓人看不過去的小心陪笑，當兒子找上門來痛罵她和建建時，看著喜歡的男人和兒子扭打在一起，她運用了一種最最原始，最最本能的方式，一個酒瓶掄過去，砸破了她喜歡的男人的頭，為的是「護犢」，而這，就是母愛，無法言說。
《勇敢傳說》裡，被自己女兒施法變成熊的母親，在最危險的時候，都是第一時間衝上去護住女兒，哪怕自己已是一頭無人認識的怪獸。
這時，寶莉就是一頭熊，誰傷害自己的孩子，就和誰拼命。而在她兒子眼裡，她卻早已如兇惡可怕的怪獸一般。這是讓人思之最為痛心的地方。
最喜歡的結尾處，心灰意冷的寶莉一個人坐在龍王廟長江邊，禮花突然綻放，點亮了一群歡樂的年輕人的臉，映襯著她早生的白髮，憔悴衰老的面容，一聲「婆婆」讓她驚醒，她的青春歲月，已被時光偷走，如同小鳥一樣不回來，她的人生，如同煙花一樣短暫，僅僅留下空寂。
那一刻，她比煙花寂寞。
那一刻，我也淚流滿面，一個人的一生，就是這樣的毫無意義嗎？
還好在電影的結尾，有一抹亮色。寶莉狠狠踹了破麵包車幾腳，大罵幾聲，又剽悍地推著汽車直到發動。這時，她才被剛剛掃地出門。而她已經似乎能拋下紅塵萬端，扛著僅有的兩個小包袱，準備上車前行了。
一個武漢女人面對生活的種種不公，依然堅忍前行。這是冷也好熱也好活著就好的無奈，還是倔強驕傲的樂觀知命？只有武漢這座城和城裡的人知道。
當年看小說《萬箭穿心》，看到最後，李寶莉發現房子的風水有問題，那一刻才覺得萬箭穿心，通篇都是人生的無奈與壓抑。而看電影《萬箭穿心》時，人物的表演與影像的生動，更讓人有了強烈的代入感。
影廳裡的人可想而知的不多，坐了八九個人，已經遠遠超出我的想像了。這是一部極寫實的電影，質樸的影像、自然的表演，毫無粉飾的原生態的場景，與時下的大片或國產文藝片都相去甚遠。看到中間，悲劇感已經讓人覺得心頭沉鬱，也有女子坐不住開始打電話聊起天來——中國人都被假天空矯揉造作的所謂時尚文藝片敗壞了胃口，滿眼高富帥白富美的生活，看到這種不虛美不矯情真實反映現實的電影，反而不習慣了。
不過，不是武漢人的話，有多少能對《萬箭穿心》這樣一部方言電影感興趣呢？它是一部太武漢的電影，武漢人都懂的。它沒有過多刻意地鋪陳漢味元素，如黃鶴樓、蓮藕排骨湯、夏天的竹床陣等等，但是熱乾麵、紅菜苔等巧妙地嵌入在故事之中，更多的，是通過影片中人物的言行舉止和精氣神兒來展現武漢的味道。
它說的是一個武漢女人平凡又粗糙的生活，是一個市井小人物如煙花般短暫而又浪費的一生，同時，還摻雜了對人生、人性、命運、時代的思考與展示——雖只是淡淡幾筆潛伏在故事的緩緩述說中，卻讓人久久的回味。
影片拍的確實不是唯美型的，選取的武漢的景色，大概是為了還原上世紀90年代的樣子，都是密密匝匝的老式宿舍樓，破破爛爛的城中村，逼仄彎曲的背街小巷等等，幾個一晃而過的大橋二橋景色，告訴你這是武漢，而東湖、漢口江灘這種武漢光鮮漂亮的地標或面子，都沒有出現。這是武漢，其實，也可以是中國任一個普通城市，這個故事，也可以是任何一個中國人的故事。
劇中演員集體奉獻了精彩的演出。顏丙燕除了武漢話不地道，還是活脫脫演出了一個扛得起扁擔、推得動汽車、掄得了酒瓶、鬥得了小三的武漢女將。還有那不能與人訴說的中年女人的絕望，都在桃源賓館外那一屁股溜到地上的勁兒了。幾個配角都演的好，都像是我們從小生活中身邊經常看到的人。閨蜜那武漢嫂子的世俗氣息，何嫂子底層勞動人民的樸實，甚至襪店老闆、中學老師，都充滿漢口味道。更不要說建建，就生生是一個漢口流打鬼，有點痞，有點壞，嘴賤下流卻充滿了幽默自嘲的意味，還有點重義氣講胃口的江湖情懷，混身是戲啊。
李寶莉：求不得的人生悲劇
李寶莉這個人，代表了一類武漢女性，出身底層，混跡市井，精明、算計、粗俗，但也能幹、能吃苦，一般來說，都是家裡家外一把手。
看到前面會覺得寶莉的悲劇是性格悲劇，因為她太厲害，太強勢，斤斤計較，嘴上更是不饒人，老公和她一比，蒼白、文弱，完全是寶莉的「下飯菜」。也是，和她這樣一個生命力旺盛的女人比起來，這樣的男人，完全處於家裡的絕對弱勢。
武漢的女人，有的都叫「女將」的。這樣的叫法很有意思，「將」，那是帶得了兵，打得了仗的，可以想像那種不愛紅裝愛武裝的女丈夫模樣。男人也叫「男將」，但寶莉的老公，一點都沒有「將」的風采。
後面從寶莉的自述中可以知道，她是菜販子的姑娘，那從小就是混跡於菜市場這個三教九流魚龍混雜的最最底層的地方，菜場這種地方可不是錦繡叢，溫柔鄉，這種環境下成長，必然從小就是潑辣有為。
馬學武又是什麼人？鄉里人。作為漢口人，又是菜場一枝花的寶莉，是如何會看上鄉里人的呢？可以發現，馬學武有「文化」，寶莉大概就看上了這一點。這也是當年一個時代的特徵，農村鳳凰男通過苦讀考入城市讀大學，然後留下來娶了城市姑娘當老婆。這樣的家庭組合，在武漢屢見不鮮。
武漢雖然是一個碼頭城市，但是也有武昌的菁英文化和高校文化，雖然許多漢口市民沒有讀過什麼書，但對知識文化的嚮往還是存在的。特別在上世紀80年代，知識分子更是取代工人在社會吃香了。
記得武漢姑娘伏明霞在解釋為什麼會嫁給梁錦松時就說過，自己讀書不多，而梁「很有文化」，這也是讓她放心出嫁的理由之一。
作為跳水皇后，都有這樣的想法。寶莉的擇偶也很可以理解，在當時甚至可以說也是很有理想很有追求的。像馬學武這樣，有知識、有文化、有單位，還是「幹部」身份，無疑是好多個吸引寶莉的金燦燦的光環。
因為，這些，寶莉都沒有。她的家庭，她身邊的人，可能也沒有。
因為沒有，才顯得稀罕。
佛說人生三大悲：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
寶莉是求不得的悲劇。而馬學武對她早就是「怨憎會」了，她的粗俗、她的強勢、她的刀子嘴，都不是這個男人想要的。就算她巴心巴肝為家裡打算算計，忙裡忙外的變成黃臉婆灶媽子，還是敵不過小三那種溫溫柔柔、秀秀氣氣的樣子吧。
其實寶莉和馬學武確實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建建才是她的菜。但想當年，寶莉年輕漂亮追求者甚眾的時候，肯定不乏建建這種武漢晃晃，可是沒學歷、沒文化、沒正規單位的建建，怎麼又入得了寶莉的法眼呢？
選擇馬學武才是正道。從世俗眼光來說，確實也沒錯，但根本寶莉沒發現，他們在一起，確實不對。她只是以自己的方式固執地愛著馬學武，從沒想過這種方式是不是對方想要的。
如果寶莉和建建在一起，才是半斤對八兩，兩個大老粗，嘻嘻哈哈，吵吵鬧鬧過一輩子，何嘗不是一種圓滿的人生。這樣普通又有愛的家庭，在武漢也非常之多。
但是她卻偏要和自己較勁，追求自己得不到的東西。為了強留住馬學武在身邊，甚至可以用報警這種極端的方式，慢慢讓雙方都走上了不歸路。
而與這種不理性的妻性相比，同樣不理性的還有她的母性。不說十年撫養之路的辛酸艱難，讓人看不過去的小心陪笑，當兒子找上門來痛罵她和建建時，看著喜歡的男人和兒子扭打在一起，她運用了一種最最原始，最最本能的方式，一個酒瓶掄過去，砸破了她喜歡的男人的頭，為的是「護犢」，而這，就是母愛，無法言說。
《勇敢傳說》裡，被自己女兒施法變成熊的母親，在最危險的時候，都是第一時間衝上去護住女兒，哪怕自己已是一頭無人認識的怪獸。
這時，寶莉就是一頭熊，誰傷害自己的孩子，就和誰拼命。而在她兒子眼裡，她卻早已如兇惡可怕的怪獸一般。這是讓人思之最為痛心的地方。
最喜歡的結尾處，心灰意冷的寶莉一個人坐在龍王廟長江邊，禮花突然綻放，點亮了一群歡樂的年輕人的臉，映襯著她早生的白髮，憔悴衰老的面容，一聲「婆婆」讓她驚醒，她的青春歲月，已被時光偷走，如同小鳥一樣不回來，她的人生，如同煙花一樣短暫，僅僅留下空寂。
那一刻，她比煙花寂寞。
那一刻，我也淚流滿面，一個人的一生，就是這樣的毫無意義嗎？
還好在電影的結尾，有一抹亮色。寶莉狠狠踹了破麵包車幾腳，大罵幾聲，又剽悍地推著汽車直到發動。這時，她才被剛剛掃地出門。而她已經似乎能拋下紅塵萬端，扛著僅有的兩個小包袱，準備上車前行了。
一個武漢女人面對生活的種種不公，依然堅忍前行。這是冷也好熱也好活著就好的無奈，還是倔強驕傲的樂觀知命？只有武漢這座城和城裡的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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