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箭穿心：轉不動的風水

 

常言道：風水輪流轉，30年河東，30年河西。

 

而一個叫李寶莉的女人，倔強地生活著，命運似乎從未垂青過她，而且更像是拿她開玩笑，讓她去承受種種的不幸，但她沒有被擊倒，頑強地面對著。她的不屈與頑強，還有她的屑小與卑賤，都既讓人憐愛，又讓人痛惜，還有一些敬佩。顏丙燕的這個角色，幾近於完美，帶活了整部片子的精氣神。就我看的片子而言，目前為止，《萬箭穿心》是2012年最佳國產片，沒有之一。

 

《萬箭穿心》的英文名字是「feng shui」，就是「風水」，而「萬箭穿心」本身也是一種風水的說法，就是一個樓房，在樓下有數條馬路發散而過，以樓為原點，以道路為角度看，就像是萬箭穿心一樣。在這種風水中，就是生活不得安寧，而且厄運不斷。本來是新搬的房子，但搬來的第一天就沒有安寧過。先是丈夫要求離婚，然後就是丈夫出軌，再到丈夫被下崗，憂憤而死，跳進了長江里。本來，李寶琴只是一個菜販的女兒，出身貧困，但因為長的標緻，就不安於自己的生活，擺脫眾多追求者，選擇了文質彬彬的馬學武，農村出身的馬學武與菜販女兒的李寶莉，似乎就沒有真正的愛情。沒有文化有很彪悍的李寶琴處處將馬學武壓在身下，逼得馬學武想要離婚，然後又是出軌，在之後被警察捉住，再到下崗、自殺，從來都沒有做過真正的男人，連自己的母親都無法贍養。作為主人公的李寶莉，整個生活在丈夫馬學武自殺只會，急轉直下，然後，為了兒子，她開始去做一個棒棒，出賣力氣，去撐起整個家。但當兒子考上大學，她本來覺得自己終於熬出了頭，但面對卻是更大的打擊，她的兒子壓根就不認她，要與她決裂，斷絕母子關係。現代的小白眼狼的造成，其實與李寶莉自身不無關係。生命中種種的挫折，壓在李寶莉的身上，幾乎無法去做出什麼解釋。只有飄渺的風水。命運的無常，人與人之間的隔閡，在《萬箭穿心》裡沒有絕對的正面，也沒有絕對的負面，每個人都活著自己的邏輯中，他們做的每件事從他們自身的角度出發，都是合情合理的，但湊在一起，就發現了一再的衝突，使得每個人活得都不舒展。每個人的不如意，幾無辦法找到合理的解釋，命運的歸結，只是「風水」，將無解交給玄學，這本是一種逃避，而非嚴謹的面對。它不像《活著》，後者中的主人公富貴，在自己的生命中也面對著一個接一個的悲劇，但他學會了自我消解，將命運的苦難化解在了生命當中，所以，即便是老之將死，也難能可貴地保持著他的樂觀與幽默。李寶莉的命運看起來有些像富貴，但這大概就是方方不如余華的地方，余華對於人性，進行了深刻的體擦，方方則將自己無法掌控的社會問題歸結到了玄學。而真正的悲劇，尤其是風水所能承受的。

 

其實，我們的現實中，像李寶莉這樣的角色有很多，就生活在我們的身邊，有些人，甚至比李寶莉的狀態更慘。但《萬箭穿心》幾近完美地將這種狀態活生生地展現在了大螢幕上，讓我們去直面這樣生活。真的生活，我們未必會留意。

 

就像發生在貴州畢節的5名幼童的死亡案，有一個評論非常真切，它模擬了孩子們的語氣：我們的離去，可能會讓你感到觸動，但當我們活著，卻沒有任何人留意到我們的存在。說的非常的真切，的的確確就是那樣，我們活著，可能像那樣的孩子活著其他不幸的人，就在我們的身邊，但我們沒有選擇留意。只有在最慘的悲劇發生之後，才有所警覺，但生命已無法挽回。所以，《萬箭穿心》看起來就像是真實的歷史的記錄，就是在展現生活自身，也仍然擁有意義，讓人在觀看時，在黑暗中去用痛覺感受那種不幸與堅強。然後讓人在走出電影院之後，能有所感覺，不再那麼的麻木。

 

重要的是，《萬箭穿心》是一個作品，「畢節五幼童案」也是在經過網路的渲染，作為「網路作品」才引起人的注意。這也是一種悲哀，因為引人注意是作品而不是現實，或許是現實中存在的問題太多，也或許是因為我們打量社會的眼光存在問題，我們正生活中更多關注是的與自身有關的東西，而那些離自己稍遠的事情，就未必會注意，於是，我們的同感與悲憫，就就重重地冰封起來，每個人走在大街上，都看起來冷冰冰的。還是上面那句話，當他們活著，沒有任何人去關注他們，人民關注的只是被凝練起來的作品。這中無奈，在不去過多責怪終生的話，那麼就是希望像《萬箭穿心》這樣的作品更多一些，而希望「畢業五幼童案」這樣的事後作品少一些，少到沒有更好。就像我們不希望看到重慶涪陵雷政富書記的床上作品，不希望看到種種拆遷事件中流出來的那些悲慘的照片作品，因為這種作品太過於殘忍，背負的沉重不是閱讀那些作品之後嘆口氣就能消解的。而《萬箭穿心》則不同，它虛擬出來的現實，同樣具有濃重的質感，同樣可以磨礪我們越來越厚重的悲憫心。所以，我們希望更多一些方方這樣的關注現實的作家，寫出更多更好的作品，然後又更多一些王競這樣的導演，讓我們可以看到更多一些關注現實的優秀的作品。但目前對於《萬箭穿心》來說，它的悲哀還在於在出品之後，沒有多少人去關注，《萬箭穿心》正在上映中，票房卻不容樂觀，甚至可以說是慘澹。這也是目前中國藝術電影的一種悲哀，也是中國電影發展的一種現實。

 

說起電影，在目前的中國，更多的人還是當成是一種娛樂，而不願意花錢去接受什麼教育，過去過多的政治教育也嚴重透支了人民的心理預期，或許說現實中本身就存在著過多的沉重，正如馮小剛說的：人民需要娛樂。於是，那些本來就不多的優質藝術片，便屢屢無人問津，僅這兩年來說，《萬箭穿心》如此，《鋼的琴》也是如此。藝術的商品化、商業化，本身就是一個難題，而是是一個重大的課題，本文無法展開。本文想說的只是，《萬箭穿心》很不錯，它可以帶給我們很多思考，很值得一看。

 

風水不轉，李寶莉接受的，是從一個苦難中走向另外一個困難，一直陷於30年的河西，30年太久，可以輕易地耗盡一個的大好年華，河東是什麼樣子的，需要30年才能看清的風水，太過於遙遠。不僅是李寶莉，即便是中國電影藝術片的繁榮，這樣的風水就還沒有輪轉過來，優質的《萬箭穿心》也只能是壞風水中的有一個註腳而已。一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