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萬箭穿心」到「光芒萬丈」

    圈內人說：一部今年唯一沒有差評的好片。廣告牌上卻說：《萬箭穿心》，一部給女人看的電影。所以，大廳休息室裡等待的基本是花團錦簇的女人，面目模糊的中年女人，其中一群中老年孔雀紛紛給老公們電話匯報說剛從麻將室出來、現在一起來看電影。目睹這種難得的如同三八節附體般的景況，我就知道今晚的節目將不僅只是看電影了。
    果然，電影一開場，這四千隻鴨子就在我後面岔起翅子嘎嘎嘎地叫個不停。一忽兒說：「這尼馬是重慶話吧！」一忽兒又喊：「這拍的什麼片子啊，怎麼罵人的話都出來了，笑死我噠，我姑娘為我準備的餐巾紙白準備了。」一忽兒為其中生活化的武漢話和生動的細節轟然大笑，一忽兒復讀機般鸚鵡學舌地嘴嚼回味裡面的江湖切口……好在一來廳小人不多，二來在一些令人心痛心酸的時刻，她們也知趣地集體噤聲，才使我沒有轉身抽她們。其中的關鍵句是，某隻女士前半段一直在念叨「這哪裡萬箭穿心呀，一點也不傷心啊！」直到後半段兒子不理母親了，她才默默地閉上了鳥嘴。令我對這年代為人父母者的貞操觀和愛情婚姻家庭觀相當地揪心。
    本片故事的發生，全然基於兩個前提：
    一是當初該不該離婚。如果在一搬家，丈夫因為久受壓抑的心得到了釋放的機會而宣佈離婚，她選擇接受的話，則她將：一，沒有了老公；二，沒有了孩子；三，沒有了房子；四，沒有了依靠。並依各人心智成熟程度及走出困境方式的不同，暫時性或長期性地失去了生活的樂趣和目標。而且，關鍵還在一口氣，憑什麼？憑什麼自己城市千金委身下嫁農村鳳凰男，你不但不懂感恩反而還來這一手！這一口氣，像一塊紅布，蒙蔽了天也遮住了眼，導致人類在抉擇面前不能作出正確判斷。生活中，經常聽到有人把自己當了屈原，不屈不撓地對著星空發問：「憑什麼？」憑什麼，憑什麼別人活得那麼好自己正經做生意卻賺不了多少錢？於是一問之下，各類「黑心棉」「毒奶粉」紛紛出籠了！憑什麼，憑什麼他當官老婆孩子跑國外、手錶名包隨身戴而自己兒子考個大學還要四處託人求爹爹告奶奶？於是一念之下，你貪了我賄了地皮刮盡、鳥絕蟲飛只為財！憑什麼，憑什麼我那麼愛你、為你變成黃臉婆，你卻還要偷人養漢一夜情婚外戀見了漂亮妹子就哆嗦？於是一怒之下，撕咬了出手了瘋狂了投河了上報了反目了，「你不讓我好活，我也不讓你獨死」！是了，「憑什麼」原來是一柄雙刃劍啊，一方面可成就「彼可取而代之」的英雄，另一方面，卻也可速成「我花開後百花殺」的逆天、亡命之徒。所以話說回來，她如果順應時勢，當離則離，則四個沒有變成五個有，也未可知。但是，人生沒有但是，如果選擇了不離，那麼，只有繼續走下去。無論你作出何種選擇，生活的洪流終究還是要推動著我們滾滾向前。
    二是面對老公的婚外性，老婆該不該報警。報了警，就得承受接下來的後果。因為不能承受這個後果之重，老公投江自殺了。因為不能承受這個後果之重，孩子一直把父親的死歸結於母親的「陰險」，並在單親家庭和扁擔母親的屈辱中自閉著努力著，最終用高考第一名的成績回報了這個苦難家庭，同時用這個標誌性的「成人儀式」正式把母親趕出了家門。因為要承受這個後果之重，李寶莉失去了老公、失去了孩子的心、失去了生活的依靠，她決意獨力承擔起這個家，十年扁擔，一肩三命，生命指數不可謂不高、戰鬥力不可謂不強，卻最終絕望地發現，自己只是這個家庭的一部恥辱的賺錢機器，如果把希望寄託在別人的認可之上，哪怕喋盡了鮮血，仍是一無是處、一無所有。當她在江邊徘徊時，我真擔心她就此心灰意冷地死了去。好在有一群天真無憂的學生用煙火救了她，也救了觀眾。是的，人生很慢長，人生也很苦短，生或死往往只在一念之間，想通了，想開了，悟透了，便醍醐灌頂。本來無一物，何處染塵埃？把得失看淡一點，把自我看輕一點，對生命珍重一些，對他人善良一些，便房也不必炒了，人也不須害了，工業也不須文明了，該來的就來，該去的就去。把握好每一天，做好自己，上對得起天地下對得起良心，無怨，無悔，無愧，無嗔，便生活再是萬箭穿心，也會化作眼中的萬道光芒。
跟絕大多數人的觀感相反，對女主人公選擇報警，我是相當同情，並予以堅決支持的。像片中的兒子一樣，認為她的這種作法「陰險」、「狠毒」、「再用假裝原諒來代表施恩」，其實女人的思想並沒有邪惡和不堪，她的做法只是對自己的愛情的一種善良、本能、無助的保護。首先，我們得承認老公的行為是不道德的，那麼，我們怎麼能要求自己用種種手段來保護不道德？是的，如果她選擇了國人推崇的隱忍和無為，也許自己就不會那麼慘，也許會活得更體面些。但是，如果，我們都推廣這種「為尊者誨」、「為上者誨」、「為家庭誨」的封建倫理式辟諱（實則是對罪惡的包庇和袒護，是從犯），將許多稀爛發霉的垃圾掩飾在陰影下、將許多不可告人的邪惡隱藏在「子不語」中，這個世界，還是個光明的、人文的、有希望的世界嗎？
    最後想說的是，人生總會充滿選擇，且不管哪種選擇不會只有ABCD四種選項，也往往沒有標準答案。任何選擇都有其正確合理性，其結果也是千差萬別的。有時錯項漏項反而是對的，有時，千挑萬選 自以為選對了結果走到盡頭卻離題萬里。說白了，人生就像下棋，一開始怎麼下都可以，關鍵是接下來的應對：你既然選擇了這一步，你就得承擔下一步的結果。這也是我們對影片中的一對父子看得相當輕的緣故，因他們只願享受偷情的歡樂和生活的盛宴，卻不願看到背後的艱辛和付出的沉重。就如同時下紛紛崛起卻不懂施恩的富人階層，哪怕在某些方面獲得了傳統意義上的成功，其人生價值取向卻一直是在追逐、在逃避、在憤怒、在報復中糾結、浮沉、輾轉、飄零。而對女主人公，我的感覺是敬重，她嘴硬心軟、善良艱韌，代表了中國底層和傳統女人的無奈、不屈和堅強。對另一個配角建建，是喜愛，他敢愛敢恨、瀟灑不羈，有典型的武漢「痞子」性格。他們雖在底層，很輕微，很卑賤，甚至象武漢話一樣很粗鄙，但若風中群蝶，舞出了真性情。象執著的螞蟻，堅韌地直達菩提的花心。在這漫天煙氣飄、奸詐滿地跑、虎狼哲學叢林法則隨身帶的世界，能夠這樣不管不顧、風風火火、爽爽利利地活一遭，哪怕萬箭穿心，也值了吧？
    便，祝我們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