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下半身的聲音

文/布宜諾斯

       影片開頭，鏡頭對準浴室，高度剛剛好是女人們的小腹到大腿一截，四五個裸體女人隨意走來走去，洗澡、閒聊，談論男人，每一具身體都年輕、勻稱，小腹平坦，在看不見面的時候，女人們也可以用下半身的樣子區別，她們有的陰毛濃密，有的稀疏——接連不斷的言語叢林中，發聲的彷彿是下半身的唇，「我的男友像兔子一樣幹我，太頻繁了」「在我肚臍下紋上『仙境』或其他什麼，『you』re welcome』怎麼樣，讓他們為之瘋狂……」同樣的鏡頭、相似的談話在片中反覆穿插，沒錯，這是一部關於女人如何用下半身發聲的電影。

【一個女孩的惡習】
       大體來說，這是女孩塞西爾的故事。她長了一副娃娃臉，大大的眼睛眼角下垂，甜美的嘴角翹翹的，皮膚很白，鮮明的五官像畫在上面，當然，她亦有一副美麗的身體。這樣的她坐在車裡，讓修車店男孩馬特帶她去海邊，還流著眼淚講了她死去父親的故事。但是，當馬特一臉體恤地說出「很遺憾」的時候，塞西爾卻笑了出來，「你很容易受騙吧？」父親是真的，故事是真的，只有塞西爾不知真假。
       兩人並不熟，塞西爾向馬特索吻時，馬特問她有沒有男朋友，她的答案是「他不會介意的」，而馬特自然而然講起自己的女友，但塞西爾很快便不耐煩了，說要去尿尿，還邀請馬特一塊去。在洗手間，聽到馬特腳步聲的塞西爾推開門，讓他直面自己蹲下排泄的下體，站起身的她沒有馬上穿好內褲，而是問他喜不喜歡自己的屁股和胸，寶藍色吊帶裙很容易鬆動。她引導他的手伸向自己的陰道，馬特被挑逗起來，她卻拒絕他進一步行動，胡鬧一般，隔壁廁位有人，塞西爾甜甜笑著，拉著馬特走出去了。
       很明顯，這是一朵滿懷惡習的神奇女子，簡而言之，她需要時時用男人證明白己身體的魅力。修車店男孩馬特只是她無數獵物中的一個，還有船上的「英國人」，男友的朋友們，只要能稍微搭上關係的男人，她都不遺餘力去挑逗，在一旁用腳蹭他們的腿，時不時獻上個舌吻，隨手脫下內褲賽給誰，讓對方知道她「濕了」，一樁樁一件件樂此不疲。
       承受最大壓力的當然是塞西爾的小混混男友切斯，她在約會時間消失，當著他面熱吻他哥們兒，這也都罷了，最讓他吃不消的是，晚上回家她持續不斷的索取。深夜，本來大戰一場疲累至極，他爬起來去廚房找口水喝，而她一絲不掛跟進來，直接從後面抱住他，把胸壓在他後背，兩手玩弄他小弟弟。「你想要我死嗎」，他叫她停，就算身體產生自然反應，「怎麼，我已經不能再讓你產生慾望了？」塞西爾固執地玩弄他的身體，像急著汲取精氣的女妖，直到切斯轉過身粗暴推開她，塞西爾表情第一次露出點無奈。
       而在外面挑逗別的男人回來，塞西爾和切斯會更激烈的做愛。如果說，塞西爾吊許多男人胃口是一種精神上施虐的話，在真刀真槍的床上，她恰恰是肉體上的受虐者的形象，她要求切斯在後面狠狠幹她，同時用巴掌狠狠抽她屁股，「繼續……再重點兒……我還沒感覺」，疼痛讓她有快感。

【一個男人的犯二】
       在片子一開頭就被塞西爾引誘的馬特，其實有個戴眼鏡的女朋友愛麗絲，和塞西爾風格絕對相反——她長臉，表情總是拘謹，出身於保守家庭，上過大學，帶點書卷氣，在馬特的調教下，即使身體的慾望被喚醒，有時也會主動在車裡幫馬特做口交之類的事，卻也會因「夢到馬特和別的女人」和他吵架，他之前有過的女人能成為她的夢魘，令她為此抓狂、哭泣，可見她內心追求的是高純度的情感，所伴隨的當然是安全感缺失，馬特要不斷向她口頭保證和身體力行，心中只有她一個，只有她。
       和愛麗絲的交往也非一帆風順，她的家人實在太古板了，比如他倆出去約會，走在大街上擁吻，不小心被愛麗絲老媽撞見，此老媽竟然當街打罵女兒，並且揪著她回家，絲毫不留情面，這樣荒唐一幕發生在二十多歲、有過性行為的正常女孩身上，可以想見她日常遭受的壓抑和矛盾。
       和塞西爾的再次碰面是一場夜晚的生日宴，且女孩秉承一貫惡習直接給了他一個吻，馬特動搖了，他追著塞西爾說一直在想她，對方回應只有調笑。幾天後，卻是塞西爾主動來到他的修車店。盥洗室裡，他掀起她的裙子將她按倒在洗手台，下身對準她白白的屁股，她並未反抗，但隨後轉身提出先為他服務，但她持續的動作唯有令他煩躁，「停下，疼」他最終推開她。「真搞不懂你」，「你不也一樣」，「你一會來，一會兒消失」……
       「你根本不知道如何去愛」馬特的譴責似乎偏離了靶心。
       「你越來越無聊了，真希望你更痿」塞西爾覺得好笑。
       與此同時，愛麗絲萎靡的身影划過螢幕，她失戀了，馬特魂飛走，電話倉促，本就安全感缺失的愛麗絲迷失了方向。她獨自在房間自慰，雷雨轟鳴，她在高潮來臨後放聲哭泣，把自己拋棄在黑暗裡。
但對塞西爾來說，馬特充其量是她手頭在玩弄中的一個，她仍在海邊約會其他男人，這次是那個船上的「英國人」，她解下他的領帶套在自己脖子上，享受他舌尖的服務，木屋的門敞著，她站立在那裡，向著大海呻吟，任下身處男人頭顱前後，整個過程恰似傳統性愛中男女角色的對調，似乎塞西爾惡習的心理因緣也有了解釋的最好角度——這不僅是一個女孩對自身魅力的分分鐘驗證，而是她模擬男性「獵艷」的行為，且用更加大膽露骨的行動，為之灌注了一種「性別凌駕」的意味，女性成為男性的絕對主導。聯繫片中不斷出現的浴室傾談一幕，「下半身發聲」，女人們用鄙視的語氣談論男人在性愛中的種種醜態，並習以為常。這部電影關乎絕對的男女關係，卻和「愛」幾乎扯不上半毛，僅剩的只有愛麗絲的那點兒心傷。
       說回愛麗絲，唯一的純情角色，其實承載的符號是「蛻變」。和塞西爾在船上碰到時候，她正好在鄰座目睹了一場塞西爾誑老男人的鬧劇，她本能覺得不對，但常年壓抑下的反叛個性讓她不自覺參與。依著塞西爾要求，愛麗絲跟隨到船艙另一頭的廁所躲避，卻不想遭到平生最刺激的挑逗。同為女人，塞西爾看得到古板外表下，愛麗絲「骯髒的」「真實的」需要，語言，輕觸，唇，吻，胸，下體，汗水，塞西爾熟練地對愛麗絲進行一切，「愉悅和愛沒有任何關係」，她試圖灌輸她、開啟她，而這正是愛麗絲所需要的。回到公司後，在泳池旁邊，愛麗絲聽疲憊的清潔工老頭講述自己曾經的愛情故事，然後脫下內褲，主動引導他的手。「愉悅和愛沒有任何關係」。

【慾望的視覺表達】
       片中充滿了偷窺的細節。塞西爾第一次勾引馬特時，隔壁廁位有個聆聽者，他們開門出去正好碰到他露了一小臉；塞西爾的兩個女伴到隔間享樂，剩下的幾個閨密將她們愉悅的叫喊聽得一清二楚，發出「太可怕了」的感嘆；馬特把愛麗絲逼到小牆角求歡，她保守的母親僅和他隔一個轉角，還講不停，隨時被撞破的刺激令嬡麗絲難以自持；愛麗絲下船在一個無人的陋巷換衣服，沒想到對面樓上窗口有個矮胖老頭，就那麼堂而皇之地盯著她看，還猥瑣地用舌頭舔了舔嘴唇；愛麗絲自慰時，鏡頭特地轉向一旁的洋娃娃們，再空洞的眼神也是窺視；船上的「英國人」夫婦，被塞西爾挑逗之後，回到房間做愛，丈夫講著「和塞西爾在洗手間做愛」的故事使妻子興奮，妻子囈語「我在旁邊看著你從後面干她」達到高潮……但身體的愉悅過後，卻是背叛、恥辱、難堪交織下的瞬間哭泣。
       在情慾面前，他人的偷窺是多矛盾的一件事情。背離道德、突破禁忌，卻能激盪最原始、最本能的刺激。
       塞西爾帶著迫切希望接近她的愛麗絲，讓她獨自走進她們工作的大屋，為一個女人幪上眼睛，為一個男人帶上頭套，她將兩個人並排放在一起，開始除下女人身上的衣衫，引導男人手放在女人身體的各個部位，看不見的兩個人慢慢情動，已經分不清，在自己身上撫摸的到底是誰的手，看得見的愛麗絲逐漸退到一旁，坐回沙發上看兩個人僅憑觸覺、聽覺和嗅覺漸入佳境。
       那其實是一對夫婦，女人幾個月前因愧疚感無法感到愉悅，前來塞西爾處尋求幫助，塞西爾僅用「看」與「不看」的花樣便輕鬆解決了這個問題。如前所述，片中所有窺視都是不經意間發生，對當事人產生不可預期的衝擊，而片尾這場「偷窺」，恰恰是將前文昇華成方法論，從「不小心撞見」、「沒留意的眼睛」變成人為的、儀式感的擺拍，當事人從「僅僅被看」又加上「自己看不見」的雙重刺激。在人類對性愛的探索裡面，已經很難界定倫理、道德、規則等一切條條框框，愉悅是至高境界，塞西爾的理論如此。
       不得不說，在一番宣揚開放和愉悅之後，影片結尾其實有點倒灶，塞西爾安排愛麗絲脫光了等在床上，去見她的則是悔過的馬特，倆人在撫摸中重歸於好；而在塞西爾組織一眾女孩大開淫亂party，開始為性愛收錢時候，切斯又出現了，把塞西爾拉到車前，拿出她父親的骨灰，指出她的一切荒唐行為皆來自失去父親的傷痛。說了一句「我愛你」，切斯帶她上車宣佈「再也不回來了」。淫亂出真愛，還是淫亂止於真愛，或者真愛拯救地球……反正片頭字幕早就打出，「本片獻給死於愛滋的法國藝術家西里爾•科拉德（Cyril Collard）和所有依然相信愛情的人」，但想致敬《野獸之夜》的話，喊兩句真愛的口號還真不管用啊。

原載《看電影》   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