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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都魅影--Holy Motors

神圣车行/花都魅影(台)/巴黎圣骑士(港)

7.1 / 35,252人    115分鐘

導演: 李歐卡霍
編劇: 李歐卡霍
演員: 丹尼‧拉馮 愛迪絲斯考博 伊娃曼德絲 凱莉米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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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拉不圖

2012-12-04 23:26:22

電影死了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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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聖車行》無疑是今年最神奇的一部電影,包括《電影手冊》在內的許多專業電影雜誌年末都會搞個top10之類的榜單,此片屢屢榜上有名。不過,影片那特立獨行的風格也讓很多觀眾看完後摸不著頭腦,甚至懷疑:這是一部電影嗎?其實它不僅是一部電影,而且是一部真正的「元電影」。

元電影
要了解元電影,必需要先了解「元」。在希臘文中,「元」(meta)是作為前綴使用的,意為「在……後」,表示一種次序,如開會之後,慶典之後等等,因此帶有結束、歸納、總結的意思。延伸而來,「元」通常表示本原、規律、體系,這跟漢字中對「元」的解釋相差不遠。要通俗來理解「元」,可以按照這樣的公式:「元」就是關於X的X:比如「元美學」就是關於美學的美學,「元小說」就是關於小說的小說,由於「元」的最初含義是「在…..之後」,所以,「元小說」也稱為「後設小說」。那麼「元電影」顯然就是關於電影的電影,專業點講,就是一種在電影中呈現電影製作過程的電影類型。作為一種獨特的電影類型,由於它是用電影來表現電影自身,一直以來,「元電影」被很多秉持「作者論」的導演所熱愛,他們常借「元電影」對自己所熱愛的電影予以致敬或反思,費里尼的《八又二分之一》,特呂弗的《日以作夜》,戈達爾的《蔑視》均是如此。

致敬
同樣秉承「作者論」被視為法國「後新浪潮」代表人物的萊奧•卡拉克斯自然也不會放棄這樣的機會,《神聖車行》正是以「元電影」的形式對電影進行了致敬和反思。有人曾經考證過其中的致敬成份,比如影片開頭由導演自己扮演的睡夢者偷窺的場景,似乎在致敬讓•谷克多的那部《詩人之血》,而影片最後女司機的面具則是在向喬治•弗朗敘的《沒有面孔的眼睛》致敬,不過,偷窺的場景在很多電影中都出現過,這裡單指《詩人之血》,似乎有點說不過去,尤其是在影片結尾的致謝中,並沒有出現讓•谷克多的名字,只有喬治•弗朗敘。如果詳細考證,片中的致敬部份還有很多,10月份的《視與聽》雜誌就對這部電影中的致敬部份逐一分析過。但是我認為,相比致敬,影片中的反思意味或許更濃。


反思
影片在反思什麼?有人說它反映了當今的電影工業中,在光鮮亮麗的外表下(影片中那輛加長豪車),演員就像一個疲於奔命的棋子(德尼•拉旺扮演的演員奧斯卡至始至終都在說或表現「累」),更無從選擇自己所扮演的角色(奧斯卡一人扮演了近十個不同類型的角色)。進而有人又將主題昇華,聯想到了戲如人生,難道每個人不都是這樣嗎?於是感慨一番,人生如戲。當然,不能懷疑這種解釋有一定的道理,但我認為這不是影片反思的重點,任何一部電影的主題上升到一定高度,都會得出這種「泛人性化」的結論。我覺得這部影片的重點還要從「元電影」說起。通常一部「元電影」都會在影片中表現電影製作過程,上面提到的《八又二分之一》等幾位大導的電影均是如此。《神聖車行》最有「元電影」特徵的就是在第二個任務里,兩個演員為我們展示了當今電影中最常用的動作捕捉技術,他們身上被安放了很多數據線,用來掃瞄動作,然後電腦將數據記錄下來,並將它賦予虛擬形象——影片中那兩個「人首蛇身」的怪物,最終這個「怪物」得以像人一樣動作自如。真正的人被隱藏在這個「怪物」的面具之下。當年虛擬技術剛剛興起的時候,詹姆斯•卡麥隆就預言過:「將來的電影可能就不需要演員了。」或許這正是《神聖車行》反思的重點,也正是萊奧•卡拉克斯這位「後新浪潮」導演的焦慮根源。在第五個任務和第六個任務中間,演員奧斯卡和他的老闆有一段對話,我認為是這部電影的主旨所在。其中,奧斯卡說:「我只是懷念攝影機,年輕的時候,它們比我們都要高,後來它們變得比我們的頭還要小,如今再也看不到它們了,所以有時候,的確很難抱有信念。」以前演員表演時,總是面對著攝影機,攝影機就像觀眾,在觀看他們。然而,「動作捕捉技術」取消了攝影機,使演員的表演無所適從。此外,動作捕捉技術也取消了演員的面孔,只關注他們的動作,抹殺了演員和演員之間的差距,就想給演員戴上了千篇一律的面具一樣,正如影片結尾女司機戴上的那個面具。總之,一種基於虛擬技術的新電影將成為傳統電影的終結者,某種意義上說,電影死了。所以,與其他「元電影」不同之處在於,《神聖車行》這部「元電影」探討的是電影「死」了之後,電影的存在狀況。


電影死了
自從尼采的「上帝死了」,巴特的「作者死了」之後,「……死了」這種句式歷來被認為是一種「標題黨式」的危言聳聽。所謂的「死」,只不過是「新」取代了「舊」。虛擬技術對傳統電影最大的衝擊在於表演和敘事。《神聖車行》開頭部份有一段近似黑白默片的段落,一個演員在獨自表演,萊奧•卡拉克斯的用意或許在於表明,在「虛擬技術」面前,這種真正的演員表演(為了體現「真正」二字,卡拉克斯甚至沒讓這個默片演員穿衣服)未免有些過時和陳舊,所以影片用默片來展現這種時間之差——正如當年有聲電影出現後,默片的命運。這當然不是電影的「一廂情願」,關鍵在於觀眾的反應。我們看到了電影院中有很多觀眾,他們似乎在觀看這部「默片電影」,其實很多人沒有發現,這些觀眾都是閉著眼的,彷彿睡著了,就像我們任何一個人在看一部悶片兒時的情形。進一步的揶揄出現在第一個任務里,德尼•拉旺扮演的老太婆在向路人乞討——據說這個老太婆的形象也是在嚮導演自己的那部《新橋戀人》中的形象致敬——結果一個子兒都沒討到,是否意味著那種類型的電影已經得不到觀眾或投資者的欣賞,於是在第二個任務里,導演立即向觀眾展示了現在電影最流行的動作捕捉技術?對「虛擬技術」最大的諷刺出現在第三個任務里,當怪人梅德穿梭在那一片墓地裡時,所有的墓碑上都沒有名字,只有個人主頁,其中一個墓碑的主人就是第六個任務中的VOGAN先生。墓碑除了是一個人的「身份證」,墓誌銘更是一個人一生的總結,但是這裡的墓誌銘甚至個人的名號都被一行網址取代,使得墓地裡的墓碑千篇一律,正如在「虛擬技術」下產生的電影一樣,其重點不再關注表演和敘事,而是視覺至上。


視覺至上
目前對電影的定義最常用的四個字便是:「視覺大片」,視覺大片以震撼性和驚奇性作為主宰觀眾的法寶。第三個任務中的梅德先生這一形象源自《東京狂想曲》,這是一部由米歇爾•岡瑞、萊奧•卡拉克斯和奉俊昊合拍的三段式集錦片。卡拉克斯拍攝的是第二段故事,主角就是這位梅德先生。《東京狂想曲》探討的主題是人的異化,梅德無疑是這一異化的極端體現。他那怪異的形象讓卡拉克斯把他搬到了《神聖車行》里,用來指涉當今電影的「驚奇性」。在這一任務中,有一個服裝攝影師正在給伊娃•門德斯拍照,看到了梅德先生,攝影師便讓助手去說服梅德讓他和門德斯組合,只因為梅德長得怪異,和美女組合在一起,能起到「美女與野獸」的驚奇效果。有意思的是,助手提到了一個同樣以拍攝「怪人」而出名的攝影師——阿布斯,助手說阿布斯的攝影作品很有人性化,的確如此,蘇珊•桑塔格曾經這樣評價阿布斯:「選擇將尷尬、質樸、真摯凌駕於高級藝術和高度商業化的華而不實和矯揉造作的之上。」但是遺憾的是,在這裡,服裝攝影師拍攝梅德先生恰恰只是為了「高度商業化」,為了博人眼球。從他只會對著一動不動的伊娃•門德斯說「漂亮漂亮」,哪裡有點滴的人性化可言?這和第四個任務中,參加舞會的女兒對父親撒謊說很多人想和她跳舞,其實是因為她覺得自己長得不漂亮,沒人和她跳舞,形成了呼應。一種「視覺至上」的美學觀點統治著當今電影,卡拉克斯創造的梅德形象,並給他這麼高的地位——2008年,卡拉克斯還專門拍攝了一部短片《梅德的讚美詩》——顯然是想通過梅德來反抗這個「視覺至上」的電影世界。其實,「視覺至上」還不是導致傳統電影死亡的罪魁禍首,畢竟「視覺至上」的電影終歸還是電影,但當另一種元素入侵電影后,電影就可能真正的死了,這種元素就是「遊戲化」。


遊戲化
在看《神聖車行》的時候,我想起了前一陣看過的一部香港老電影《少林三十六房》,在這部電影中,劉家輝扮演的反清義士落難到少林寺,要學武並自立門派,但是他必須過關斬將打敗少林現有的三十五房,於是整部影片就是劉家輝打呀打呀,從第一房一直打到第三十五房,如同玩通關遊戲,敘事被壓縮到了最低限度。某種意義上說,《神聖車行》的結構也是如此。德尼•拉旺扮演的演員奧斯卡(名字是不是在影射美國電影?)就像某款遊戲中的角色,不斷的接到任務,不斷的完成任務,接著又開始下一個任務,如此往復,人物關係也極其簡單。如果說「視覺至上」的電影讓觀眾在螢幕前體會到一種「虛擬真實」的愉悅,那麼「遊戲化」則試圖取消螢幕,試圖讓觀眾進入電影中,達到一種「真實虛擬」。正如IMAX電影的宣傳語:「你是選擇看一部電影,還是選擇進入電影。」但是,當觀眾進入電影,必然意味著電影真的死了,變成了遊戲。這就是影片結尾,車行裡的有一輛汽車說「人們不再想要可視機械」的真正含義。其實,在奧斯卡和他的老闆探討表演和攝影機的那段對話中,奧斯卡也曾說過:「當觀眾不再看了呢?」人們不想一直停留在看的階段,而要主動進入電影,因此,當卡拉克斯在《神聖車行》中採用這種「任務式」的敘事結構時,其實是在揭示當今電影在敘事上的主要結構——遊戲過關式的結構。或許,以後的電影,觀眾就像在玩「角色扮演」的遊戲一樣。或許,進一步講,《神聖車行》的整個故事就是在演繹未來的電影。


未來的電影
其實,我一直覺得《神聖車行》是卡拉克斯拍攝的《電影史》,他為觀眾回顧了電影的歷史和現狀(第一、二個任務)後,更為觀眾展現了未來的電影是什麼樣子。那就是觀眾不在螢幕前幻想自己是影片的主人公,他已經參與到了電影裡,電影公司的任務不是拍攝電影,而是安排演員,根據觀眾的需要扮演各種角色,和觀眾一起演戲,正如第六個任務中,德尼•拉旺扮演的臨死的VOGAN先生,正是那個女孩自己訂製的電影,同時她也在電影中參與了演出。那麼演員就像幽靈一樣,穿梭於每個人的故事中。之所以用「幽靈」這個詞,是因為我最近在看《幽靈代筆》這本書,書里也是由多個獨立而又互有聯繫的幾個故事串起,主角其實是一個幽靈,在幾個人之間轉來轉去。德尼•拉旺在《神聖車行》中的角色像極了那個幽靈,而且,《神聖車行》也像《幽靈代筆》一樣,故事之間有聯繫,只是聯繫比較少,比如在第三個任務中,出現了第六個任務裡的人物VOGAN的墓碑,而在第六個任務中出現了第四個和第五個故事的台詞,似乎是因為演員太累,忘記了台詞,實際上正是這些小的聯繫使得《神聖車行》的故事不像簡單的過關遊戲。最有意思的是在最後一個任務中,卡拉克斯為演員安排了一場回家的戲,以便和影片開始的銀行家的故事呼應,不過這場回家的戲卻是安置在一個黑猩猩家裡,難道黑猩猩也能定製自己的電影?看似黑色幽默其實是卡拉克斯對未來的電影最大的反諷。因為這樣的話,未來的電影損傷最大的不是演員,而是導演,還需要導演做什麼?觀眾自己就是導演。

另一種可能
當然,也可以說,以上諸多闡釋都是過度闡釋,卡拉克斯只不過是想通過《神聖車行》過一次電影癮,在一部電影裡玩盡各種類型,同時也讓德尼•拉旺過足戲癮。介於卡拉克斯和德尼•拉旺的關係以及他們對電影的熱愛程度,這種可能性不是沒有,就像有人得出「戲如人生,人生如戲」的解釋那樣也是有可能的。無論如何,能給人提供多種解釋的電影,顯然比那些只能給人一種解釋的電影,要具有更多的創造力,特別是在如今人們早已習慣了在看電影時將智商關閉,這多種解釋,無疑給重啟智商提供了一次彌足珍貴的機會。所以,如果電影還是一門藝術的話,如果藝術的標準還是創造性,而不是簡單地「好看,不好看」,那麼可以說,《神聖車行》無疑是今年我看過的電影中的TOP 1。

Ps.
關於影片中的任務,影片開頭說奧斯卡有九個任務,但是我數了一下,可以明確識別的只有七個:
1. 扮演老太婆
2. 動作捕捉技術
3. 怪人梅德
4. 父親開車去接舞會上女兒
5. 殺手
6. 臨死的VOGAN先生
7. 回大猩猩家
上文中提及的任務順序即按照這一可識別的任務來計算。但,如果奧斯卡執行的果真是九個任務,我認為開頭的銀行家(在第五個任務和第六個任務中間,德尼•拉旺又以奧斯卡的身份殺死了銀行家,其實是在繼續執行這個任務,只是轉換了視角)以及中間與凱莉•米洛的偶遇也應該是德尼•拉旺的任務,這樣就是九個任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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