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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慕--Amour

爱/爱慕(台)/他们俩

7.9 / 105,747人    127分鐘

導演: 麥可漢內克
編劇: 麥可漢內克
演員: 尚路易坦帝尼昂 艾曼紐麗娃 伊莎貝雨蓓 亞歷山大薩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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涼水

2012-12-06 01:14:33

你像個怪物,但又很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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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在艾娃(Isabelle Huppert)的身影中結束,演職人員表一行一行靜靜升上來。即便沒有背景音樂,我也已經被電影的情緒淹沒了,就像電影裡喬治(Jean-Louis Trintignant)的那場噩夢,裝修尚未完成的公寓,雙腳被走廊裡的冷水浸泡,被一隻不知從何而來的手摀住呼吸。電影那個片段青灰色的色調恰切的描述了我看完電影的感受。那種不知從何而來的手就捂著我的嘴,壓在我的心頭,好多天都揮之不去。我忍不住想到影片裡喬治問安妮(Emmanuelle Riva),「我的形像是什麼?」安妮笑著回答,「有時候你像個怪物,但又很溫柔。」安妮的答案多恰如其分的描述了這部電影,有怪物式的冷峻,卻又依舊很溫柔。

《Amour》沿襲了哈內克作品中慣用的單線敘事,只在開場有一段打亂時間的倒敘:救火隊砸開一件公寓的門,看到死去的安妮平躺在床上,枕邊撒滿了鮮花。而餘下的影片,就完全是平鋪直敘,哈內克用他的冷峻鏡頭展開了一場死亡之旅:

年逾八旬的老夫妻安妮和喬治都是巴黎的退休音樂教師,他們的女兒艾娃也是一名音樂家,舉家在國外居住。夫婦倆一起去聽音樂會,照料彼此的生活,活得安靜而有尊嚴。有一天,安妮突然中風,在喬治的堅持下接受了手術,導致她右半身癱瘓,必須依靠輪椅。喬治拖著衰老的身體照顧妻子,安妮內心更加敏感,學生、鄰居甚至女兒的探訪,都會令她煩躁痛苦。一次喬治參加完一場葬禮回家後發現安妮癱倒在窗邊,安妮試圖跳窗自殺。安妮發生第二次中風後,因喬治答應安妮再也不送她去醫院,只好請兼職護士在家照顧她。她的病情退化,情形慘不忍睹,喬治痛苦的看著,看她逐漸失去語言功能,甚至不能成句的發洩痛苦,整夜的叫著「媽媽」和「痛」。最後,為讓妻子免於病痛和自尊心的折磨,喬治用枕頭捂死了妻子。

即便是已經溫和下來的哈內克,依舊要面對許多非議。當摯愛遭受苦難時,我們該怎麼做?哈內克在電影裡提供了一個可能性,這自然不是最好的辦法。每個人都有活下去的權利,哪怕她曾絕望的想要跳窗自殺,哪怕她整夜地沒有意識的喊著「痛」,甚至哪怕要面對她羞愧不已的失禁,她都依然有活下去的權利。可是,這是愛嗎?費盡心思的延續著沒有意義的生命,到底是為了誰?可是,用枕頭捂死她,大概也不是愛吧。放置在生活里這就是一道無解的題。所幸,這不過是電影。愛有千萬種方式,千萬種表達,千萬種註釋,唯獨不分對錯。即便是殺戮,冠以愛之名,那也是溫柔的殺戮;不論做何種決定,終究覺得不妥。只能狠下心走出第一步。隨之而來的後果,是痛苦,是解脫,也都只能依著愛的重量,或輕或重,全盤接受。喬治用膠帶封上臥室的門後,那隻鴿子又飛進了客廳。喬治用一條毯子終於抓住了它,他緊緊的捂著鴿子,溫柔的撫摸著包裹在毯子裡的鴿子,就像從前他溫柔的撫過安妮的臉。我想這對於喬治是解脫吧,他留下信,好像還能聽到安妮在廚房裡洗碗,還能看到她有些通紅的鼻頭,還能聽到她嗔怪著提醒他穿鞋穿大衣,還能聽到她用好聽的音調說「merci」,他要和她出門了。一次很遠的遠門。我相信他留下的那封信便是最後的溫柔,所謂開放式結局,不過是哈內克用的簡明的電影語言。

哈內克對衰老和死亡的描述是冷酷的,沒有絲毫遮掩。右半身癱瘓後的安妮口齒含糊,說不出完整的句子;每次上輪椅時僵直的身體;失禁後難堪的賭氣著要進起居室時難以讓輪椅擠進窄小的門。哈內克用一個個長鏡頭把安妮在病中的困窘和難堪拍的讓人心寒,而喬治的蒼老也不容忽視。他扶著安妮的時候總是很吃力;他在安妮拒絕喝水時突然爆發的壞脾氣;他起立後要停頓好久才能伸展開腿。還值得一提的是喬治參加的葬禮——一場由喬治口述的荒誕鬧劇,眾人在看到放置在電動小車上的骨灰匣緩緩滑入靈柩中時竟然都在偷笑。這些細節都從各個維度讓問題變得更加複雜。衰老所帶來的身體衰弱及恥辱,大家庭的分散冷漠和人情的缺失...都讓問題沒辦法理直氣壯的用簡單粗暴的道德標準去衡量去評價。和往常的哈內克的電影一樣,無論是鏡頭的調度、移動還是環境,都是極簡的。他的鏡頭就固定在那兒,甚至基本不移動,把整個場景收入眼底。長焦和超長時間的固定鏡頭,讓電影的畫面彷彿靜止了,痛苦無處逃脫,而兩個老人的美好的愛也一樣。

我記得很久之前曾有過一種疑惑,既然有了照片,為什麼還是有寫實主義的繪畫?同樣的,既然有了真實的人生和紀錄片,為什麼還是有寫實主義影像風格的電影?哈內克幾乎抽離了所有的主觀感受,讓觀眾深切的感受到「自己是個旁觀者」的感受,無能為力,只能接受。哈內克在得獎後說:「我自己對於這個主題(年老)的印像是,大多數情況下它都被政治化了,實際上有很多關於老人的命運這樣的電影。我並沒有採用類似的手法,因為我認為其本身就是一個非常主要的命題。」在《Amour》里,他冷靜到殘忍的講述死亡,又細緻到溫暖的描繪愛情,這種amour不激烈,甚至連生存的慾望都沒有,只有通達的生死之際的陪伴。如果哈內克是怪物,那一定是最溫柔的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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