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勇者無敵--Warrior

勇士/勇者无敌(台)/钢铁斗士(港)

8.1 / 497,574人    140分鐘

導演: 迦文歐康諾
編劇: 迦文歐康諾
演員: 湯姆哈迪 珍妮佛莫瑞森 尼克諾特 喬爾埃哲頓 諾亞艾莫瑞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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兔子

2012-12-06 09:51:25

湯米為何而來


「原諒」無疑是本片的關鍵詞。
湯米是為了原諒父親而來的,事實上故事開頭他幾乎已經原諒了父親,他坐在父親家門口等他回家,微笑著和父親打招呼,手裡拿著一瓶酒,就像一切都已過去,就像隻是來和一個多年前的老朋友敘舊。但是等待他的是什麼?他發現那個當年靠拳頭吃飯、酗酒、家暴的父親已經衰老了,「已不是對手」,他開始去教堂,而且還戒了酒。
湯米無法再原諒父親了,他突然變得憤怒、暴躁,身上豎起了刺。為什麼?因為他看到父親在請求上帝的原諒,而不是他的、他母親的。他說:「你找到了上帝?很好。媽媽成天向上帝祈禱,上帝不理她,他是一直在忙著原諒醉鬼吧?」父親現在已經不是過去那個萬惡的醉鬼了,他試圖通過戒酒來改變生活、來贖罪,彷彿他的罪惡可以用把自己改造成一個不酗酒的人來洗脫一樣。一個10年前殺了你全家的人如今站在你面前對你說「我現在是一個慈善家,我做了那麼多好事,社會都要嘉獎我了,你為什麼還不能原諒我呢?」你會怎麼樣?
更甚的是,父親成天聽著《白鯨》的錄音帶,他已經找到了新的麻醉品。《白鯨》鼓勵他積極地面對餘下的生命,就好像他那自毀、毀人的前半生只是遇到了一個「挫折」、只是被該死的酒精「打倒」了一樣,只要他努力戒酒、像正常人一樣生活,他甚至可以做一個抗擊灰暗人生的勇士。父親自己給自己建造了一個世界,在這個世界裡,像他這樣的混蛋也可以通過信上帝、向上帝禱告來贖罪,靠「改過自新」、積極地生活就能忘掉自己的罪惡、告別那個被自己毀掉的可悲人生,去過一種有希望的生活。
父親一直相信自己可以通過「努力」來彌補一切、修好一起,改變那些已經發生的。他不知道他已經錯過了,湯米需要他的時候他在大醉,現在他卻要「努力」了,這樣的「努力」只是在徒增他的可惡,因為他在「求原諒」,因為他相信自己可以被原諒。這就是人,只知道滿足自己的慾望,犯了罪就只會想我要怎麼去贖罪,從不想想別人是否能夠容忍你那噁心人的改過自新。
當父親發現湯米改姓另有隱情的時候,他終於明白湯米已經永遠不會再「需要」他了,他錯過了、遲到了,他的改頭換面、他的「努力」、所有他相信可以用「努力」來實現的東西全都被釜底抽薪,他終於徹底崩潰,重新舉起了已經放下1000天的酒瓶,他的《白鯨》已經救不了他了,他只能哭哭啼啼地反覆說「我們回不去了」,他的上帝也救不了他了,他又重新墮入了酒精的地獄。這一刻,湯米終於可以面對他渴望看到的那個父親——那個混蛋,那個依然酗酒但是已經揮不動拳頭、只能把自己灌得什麼都不知道的可憐蟲,他終於可以實現自己回來的初衷——原諒這個罪孽深重的父親了。
如果說湯米是主動為原諒父親而來,那麼他與布蘭登的相遇完全是偶然的,他從來沒有想過要原諒這個哥哥,因為對他來說,哥哥的罪惡、對他的傷害要遠遠大於父親,哥哥是絕對絕對不可原諒的,他在湯米和他母親最需要他的時候拋棄了他們,是他的自私讓湯米徹底幻滅。但是,原諒不可原諒的人,放佛就是人的命運,是命運、更是人內心最深不見底處的潛意識在呼噢,你會/渴望遇到這個人,你會再次面對更可怕的他、面對更讓你絕望的現實,但最終你將原諒他,因為你就是為了原諒他而來。
當初,湯米選擇出走,到生死未卜的荒野(那個冰冷的小屋、那個殺死他「兄弟」的戰場)上去,布蘭登選擇留下,修築自己的城堡、建造自己的家園。出走和留下,就像是一個命運的隱喻,「你做了相反的選擇,你得到相反的人生。」湯米一無所有,他沒有家,甚至沒有國家,他渴望一個兄弟(也正因此,他要為原諒哥哥而來),但是「友軍火力」殺死了他的戰友,他只能把自己的一切都無條件地奉獻給「兄弟」的家人。布蘭登留下了,他擁有一切,他和「那個女人」結了婚,生了「兩個可愛的女兒」,他購買了舒適的大房子,週末和女兒們盡享天倫之樂,美麗性感的妻子似乎還和他處在熱戀之中;他在中學裡教書,他那有趣到滑稽的教學方式讓他深得學生們的擁戴。布蘭登建立了自己的家園,一個美國白人中產階級的家園,他強壯、進取,他建立起了「一整套」積極向上的生活方式,所有的一切,他錢包裡的照片,他帶到教室去的棒球棍,全都井井有條地被納入到這「一整套」裡面去了。
但他這「一整套」的生活是有裂縫的,那就是他的過去,他的父親和兄弟。「我過去就是一隻野獸,我只是『忘了』把它寫進簡歷。」布蘭登對校長說。格鬥,對一個中產階級來說無疑是出格的,校長也好,妻子也好,表面上都是反對他去格鬥的,格鬥幾乎就要把他逐出家園,他失去了教職,遭到了妻子的責備。但實際上,布蘭登在賽場上的魅力和鬥志讓校長和他的學生熱血沸騰,他不屈不撓的奮鬥讓妻子為他驕傲。最有意思的是他的「貝多芬」,「感受這音樂!呼吸!斗籠就是你的家,步伐和節奏由你來定,感受貝多芬,比你的對手更精明、更耐心,等待他失誤,他的失誤就是你的機會。貝多芬!貝多芬!」布蘭登的教練喊道。就算是這麼一件用拳頭說話的、「野獸」幹的事,布蘭登也自「有一套」,也一樣做的有條不紊到可怕。
至於他的父親和兄弟,布蘭登當然也有一套。明明白己是出生在一個酗酒、暴力、絕望、崩潰、死亡的家庭,布蘭登卻把自己童年的痛苦「再描述」成「被偏愛的父親忽視了才華」這種典型中產階級式的童年心結(這種心結可能屬於每一個美國總統、每一個名牌締造者),多年以後面對那個帶給他悲慘童年的父親,他竟然只想質問他一句話:你為何只訓練湯米而不訓練我?你是不是只把他當兒子不把我當兒子?
這種「再描述」的力量是如此強大,以致於它能把一切不堪回首的痛苦往事都變成另一樣東西,以致於所有的一切都可以通過它變得無足輕重,可以輕易地被原諒、被淡忘,讓一個人能夠篤篤定定地活下去,這就是實用主義的精髓。「我那時只是一個16歲的孩子,我怎麼會知道?」布蘭登問湯米。一切都是那麼心安理得:「你不想找個地方坐坐嗎」(可我為什麼要跟你走?)、「你當然要看看她們,她們是我的家人」(可你又是誰?)一切都是那麼理所當然:為了和心愛的人結婚、建立家園,錯了嗎?「我有孩子,我要保護我的家園,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她們。」難道還有什麼比家園更重要?就像今天我為捍衛家園而戰,在我身後支持我的幾乎是整個美國。
布蘭登永遠都佔據著道德的制高點,他的生活、他的遭遇、他的戰鬥就是一個美國白人中產階級積極進取的童話、一段振奮人心的個人奮鬥史。他那完美無瑕的道德讓他永遠都站在對的一邊,永遠都可以對別人「心存寬恕」:「我原諒爸爸,就像我原諒你和媽媽。」這句話簡直可以讓湯米再幻滅一百次。在布蘭登看來,湯米的一切怨恨、憤怒無非是因為他是一個小弟弟、一個可以摸頭的小孩,他只是在發嗲、胡鬧罷了。無論湯米帶著多少的痛苦和怨恨回來,布蘭登都可以築起一堵牆把它們擋在外面。「你真是鐵石心腸。」面對布蘭登的這堵牆,渴望找回哥哥、原諒哥哥的湯米再次幻滅了。
就這樣,帶著全世界的怨和恨,帶著所有的渴望和傷痛,湯米和布蘭登走到了最後的決戰。這真的是兩個世界的大戰,一個一無所有的人和一個擁有一切、有一大堆東西可以捍衛的人之間的戰鬥,是一個渴望找回哥哥、渴望給他原諒的弟弟和一堵高牆之間的戰鬥,這是命運的生死之戰,這是古希臘悲劇中的勇士之戰。湯米像野獸一樣揮舞著拳頭,布蘭登則壓著「貝多芬」的節奏忍受著弟弟的拳打腳踢,等待時機準備毫不留情地發動致命的一擊。一切的一切,都在湯米脫臼之後爆發、宣洩。眼淚已經決堤的湯米回到場上讓布蘭登鎖住了自己,毫無疑問,湯米是絕不會拍地的,他回到場上就是要布蘭登用鎖技鎖死自己,他一定會這樣「任性」地去死,他就是要逼布蘭登面對自己的死亡,死亡,只有死亡,只有親手殺死自己的弟弟,才能震撼布蘭登堅硬的心,才能打破他那「一整套」的生活邏輯、他那完美無瑕的道德,讓他看看湯米生活的那個地獄的顏色,只有死亡的到來,才能粉碎那堵冰冷的高牆。面對只求一死的弟弟,布蘭登的世界終於被擾亂了,他的「貝多芬」幫不了他了,他手足無措,慌不擇言地大喊:「對不起!對不起!沒關係!沒關係!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就像是把世界從崩潰邊緣拉回來的最後武器,就像是《阿爾法城》結尾的那一吻。
湯米認輸了,他沒有死在布蘭登的手上,布蘭登建立的那個美好世界並沒有坍塌,但是那堵高牆卻終於坍塌了;湯米贏了,他擊潰了「貝多芬」的節奏,擊潰了布蘭登冷酷無情的秩序,擊潰了那些「永遠無罪」的中產階級用奮鬥、進取打造的世界,他讓所有人看到了手足相殘,讓所有人看到了那位勇敢、堅強的「平民英雄」有一個多麼悲哀的家庭,他讓所有人看到了美國夢背後的傷痛,他逼布蘭登走到了鎖住自己親生弟弟喉嚨的那一刻,而在那一刻,他終於可以面對他渴望看到的那個哥哥——那個對「任性」的弟弟無可奈何的哥哥,那個面對異質世界手足無措的可憐的中產階級,他終於找回了哥哥,終於可以原諒那個鐵石心腸的哥哥了。
當「我愛你」被說出來的時候,是愛,確實是愛,熔化了那封結14年的堅冰。沒有什麼感情比親兄弟的感情更無保留,沒有什麼愛比親兄弟的愛更無條件,沒有什麼是不能原諒的,因為他們永遠是兄弟,愛,永遠在心上。所有的仇恨都是為了愛,所有的逃避、拒絕、命運的相隔萬里都是為了原諒那不可原諒的人,因為「愛,就是永遠不用說對不起。」

根據小水的建議補充幾句:
湯米的遭遇——他所失去的、所遭受的、所背負的——是非人的,他的痛苦幾乎是超越人類經驗的,他無法被理解、無法被描述,更無法被「解決」。他是世界的黑洞,是沒有光可以照亮的黑夜。人們(每個人都)欠他得太多太多,以致於這道全人類的傷口永遠都無法癒合,這條地球的裂痕永遠都無法被填補,他搖搖晃晃地走著,展示著一個無法解決的「世界的過失」。電影最後的「解決」對湯米來說當然是「不公平」的,他根本不能也不應該被解決,為此小水說我寫得太過樂觀——哥哥這句試過道歉、安慰都不能讓他作罷才說出口的「愛」對他來說連晃過黑洞的一道光都算不上。但我還是更願意從湯米自己的角度來講,他是為何而來?他期待一個怎樣的契機完成自己的心願?我相信這個擁抱會讓兩兄弟敞開心扉,這當然不是布蘭登的「解決」,而是湯米的如願以償。

最後附一下小水的評論:
《勇士》:Tom Hardy的肌肉是反健美的,最終是反對資產階級的精緻與高度控制的趣味的。有別於那些炫耀性的、拜物的肌肉,湯老師的肌肉像老棉襖一樣笨重,既非武器也非盾牌,他的腳步因此而遲緩不穩,那身肌肉與其說讓他顯得更有力量,不如說讓他看上去更脆弱、更vulnerable了。
當別人在健身房裡聽著貝多芬有節奏地呼吸和出汗時,湯老師在荒涼的小巷裡用金屬球棒毆打著廢輪胎,這就是他全部的賽前訓練。家裡人要用親情收買他,媒體要把他打造成噁心的愛國英雄,他最終沒有逃掉,可他畢竟也無法被完全吃掉,他身上還是有什麼憑著極端的痛苦留在了賽場上,一種刨幹了故事的相異性。
《勇士》看上去像是一部硬漢電影,這大概是對湯老師能產生的最大誤解。湯老師像女人一樣執迷不悟,像小孩一樣滿腹委屈,像動物一樣負隅頑抗;但男人,和湯老師沒啥關係。成為湯老師就是成為女人孩子動物和異鄉人。我反對@超微小兔用愛的名義來吃掉湯老師。
德希達說,原諒能夠原諒的人算不上原諒,原諒不能原諒的人才能叫原諒。湯老師向我們示範了,這種真正的原諒簡直就是一場災難,湯老師不得不在殺掉別人(不原諒)和被吃掉(真原諒)之間做出選擇。和勇士相比,以倫理性為賣點的少年派簡直是在搞笑,真正可怕的吃人是連骨頭都不吐的,比如符號地來吃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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