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

     有些場景印在我們的腦海里，很霸道很沒有道理，就是那麼美。看完電影《情人》，逛到一個大學同學的人人主頁里看了他很久以來的日誌，沒由來地想起五月份夢到上海的時候同她逛南京路，那時候我們都是布衣長裙，分別戴一頂牛仔編織帽和一頂白線的貝雷帽逆光行走，忽然就被停在街角支起三腳架攝影的人當做一幅美麗的畫記錄進了膠片。我們一愣，隨即笑開。你看呀，年輕是多麼遭人嫉妒，攝影師在欣賞的時候一定也是嫉妒的，因為是美麗的是我們，不是他的鏡頭。
     前些日子，大約在深秋的時候，我獨自行走，來來回回在環湖的小路上，背著書包穿著各樣素色或者多彩的衣服，內心簡單地快樂著。然而有那麼一天，在路邊看到一個男孩子在對著一個女孩子唱歌，我搖搖晃晃地走著邊邊，忽然就這麼傷懷起來。——我這麼美麗的日子，背書包穿長裙、長髮齊腰、浪漫又愛笑的日子，竟然沒有一雙眼睛時刻望著我，沒有人在晴天的時候陪我去看畫展，沒有人在雨天的時候為我撐一把傘。然而這只是一時的情緒，淡淡的哀傷，因為年輕，連這哀傷也是感人的。看我多麼飛揚跋扈呀，我不說那些年，我說這些年，因為時間是屬於我的，不是嗎？我擁有的就是最好的年齡，從十五歲到二十五歲，我擁有的是最好的年齡。
     今天同某人視訊，說：「看我多麼胖了呀，才兩週你看我胖了多少呢！」
    「胖了好，胖了好，我喜歡你這個胖娃娃。」他說。
     當時姐姐恰好和他說了幾句話，我慫恿說：「你跟姐姐說，我要告狀說你笑我是個胖子。」
     他就真的這麼跟姐姐說了，姐姐責怪說：「不許笑她胖，健康就好。」
     看他那一臉委屈無處說的樣子我樂得翻過去， 捏捏自己的臉：「你看啊，今年胖的好漂亮啊。真的才理解盛唐人的審美呢，原來這麼胖也可以漂亮。」他笑：「今年這是健康的胖！」我深以為然。健康是遭人嫉妒的啊，年輕和健康真的是遭人嫉妒的。可是多少人懂得這樣的美麗呢？讓自己在各樣的虛耗中消磨上天賦予的美麗，是多麼大的罪過呀！周圍那麼多美麗的臉蛋，姣好的身材，卻不能給人以美的欣賞，說到底是因為內心關於自己這青春美好的生命不自知不珍惜呀！杜麗娘遊園的時候，在驚嘆「卻原來這奼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的時候，內心是何其的悲傷，那覺醒的青春的生命，無法忍受一切遮掩的禁錮。在我十五六歲的當年，每當念起這些唱詞都禁不住地要旋轉起來，蹦跳起來，眼波流轉起來，那一瞬的瀲灩足以驚詫流年。一句「錦屏人忒看的這韶光賤！」真真暢快人心。世間一切青春美好的東西都是不甘落寞的，連花草也要那麼盡全力地舒展自己的生命，而在這光年之中的女兒身，如何甘得落寞呢？
    美麗需要人欣賞呀！所以當杜麗娘遇到柳夢梅，當黛玉遇到寶玉，當崔鶯鶯遇到張生，當——當杜拉斯在十五歲半遇到那個三十二歲優雅富有的中國男人，一切的故事就發生了。這顆心被驚顫的時候，我還沒有看到配字幕的電影，可是珍瑪奇十七歲年輕的臉蛋和身體，她那特別的氣質與傷感，真讓人著迷。我硬生生將一部法文的電影看了一半，半懂不懂，在豆瓣上評論時感嘆到：那種用清水盛裝的飽滿的、彈性的果香的臉和身體，多麼美啊！你這麼美麗，可以為所欲為。你們見過這麼美的人嗎？女孩子真正青春的身體，大多數人並沒有，我周圍的女孩子大多數太過乾癟，不然就是毫無彈性的腫脹，那屬於靈魂和軀體共同的健康並不存在。可她多麼美啊！多麼美啊！多美啊！
    年輕呢！只能用「美麗」來形容。那身體和心靈共同擁有的彈性，乾淨，肆無忌憚。你們欣賞過自己嗎？欣賞自己的美麗，有過嗎？仔細看過十幾歲二十幾歲健康肌膚的紅潤嗎？為這樣的自然果香味的青春著迷過嗎？為什麼不能欣賞呢！我好喜歡一切有力量感又優柔的美，男人為之痴迷的女人也許根本不值得一看，但那些年輕的、羞澀的、有彈性的、快樂而能感知的女孩，你們欣賞過嗎？我絲毫不忌憚地跟男友討論：當年看《色戒》是第一次見影像藝術中的裸體，湯唯真不愧是一個大美人兒，那種精緻柔和與堅強隱忍糅合的身體，可是她給我的感覺同《情人》中珍瑪奇給我的感覺太不相同，啊，這就是青春啊！演色戒的湯唯也很年輕，可已經是成熟女人的味道，那種迷人的味道。可是珍瑪奇才十七歲啊，略微顫抖的未發育完全的身體，那樣向上的張力和不可預知的潛能，誰都不可能傷害她，誰都不可能佔有她，是她佔有別人。當兩個身體糾纏在一起的時候，靈魂也在比拚著，豐富的靈魂總要壓倒和感染那貧瘠的，是男人嫖了女人還是女人嫖了男人？的確，杜拉斯是最大的嫖客。就像，尤三姐可以肆意玩弄賈府的公子一樣。只要女人有絲毫話語的權利，你們就會發現，大多數的男人是多麼的軟弱無能。男人，別跟我說你會欣賞女孩，別讓我笑你呀！
    當年，十五歲半的杜拉斯，有著別樣的聰慧與傷感。那時她還是一個貧窮的白人女孩，而寫完《情人》這本書時，她已是一個風燭殘年的七十歲老人。人們總是這樣，當一個人擁有絕世的才華，他的一切都會被原諒，甚至那些違反道德的事，那當年曾被人唾棄的事。那時候這個年輕女孩一無所有，只有美貌和青春，那時候那個中國男人也一無所有，只有珠寶錢財。電影中出梁家輝兩次掏錢包付錢，一次是請女孩吃飯，當他將大把的鈔票放在桌上時，他看到她略微吃驚而裝成無意的渴望，那時他微微得意地嘴角一揚。第二次，在她的家人面前，他同樣大手筆地付錢，那時他被她的家人刺痛，因為他們瞧不起他是個黃種人，他同樣用錢挽回了自己的自尊，因為他面前都是些貪婪的人，女孩的母親看著那麼多的錢十分放蕩的笑了起來。一個以自己白人的身份傲視對方，一個以自己的財富挽回尊嚴，而這不過是為他們不合時宜的絕望愛情找一個死滅的藉口。直到最後一次他們相聚，他要奉承父命結婚，要他一次次學著他說：我來找你是為了你的錢。這樣他才能泯滅一切藉口將她送回法國，並同那個自己不愛的人結婚。一直到她上了船離去，她才知道自己是多麼的愛他，十五歲半的杜拉斯，初次理解了愛情。她那麼美麗，可以為所欲為。她早知道自己將記錄下來一切，那些讓母親煩惱的事情，他那狂暴的大哥，她膽小無能的弟弟，還有她的愛。有些人天生要寫故事，因為除了書寫沒有什麼能夠排解心中的憂愁，那些無緣無故的憂愁。她的青春實在是太無聊，那麼美麗聰慧的女孩子，在貧窮、家庭的壓抑和對愛的渴望中無法忍受。無論怎樣，無論什麼樣可恥的事情，對一個強大的靈魂來說都是養料，她的生活需要故事，她也需要人愛。杜拉斯說：「如果我不是一個作家，我一定是個妓女。」妓女是可恥的，可是杜拉斯以她強大的精神，她的才華，她的坦白和深刻的眼光，褪去了妓女的外衣，通向另一種真。
    沒有人的青春必得在貧瘠中度過，獨自一人也並非就是貧瘠。豐富的靈魂無論在哪裡都是豐富的，就像會愛的人即使失去愛人也同樣會愛一樣。女人天生有愛的能力，不要損害它。想起高中時候常常在湖邊、花壇漫步，春天和桌桌一起跑到新區草地上吹風，秋冬去撿拾落葉，大雪瀰漫當大家在一起歡快地打雪仗我們避開人群踏於雪地只為聽那響聲「咯吱咯吱」，寂靜和美好正是在那種時刻產生。我仍記得那次十一月份的大雪，下了好久好厚的雪，下了自習學生們都瘋了，我們就這麼繞著校園走，一回頭看那朔風吹著雪花旋轉飛舞，在蒼茫慘白的燈光下一切顯得如此蕭瑟而有力量，我們笑了，是的，我們笑了，如此滿足。我們都是如此喜愛那不可知的力量，人的力量，自然的力量。甚至當初看海明威的作品，告訴你：「I like Hemingway，because he is strong.」你一愣神，說：「too strong.」我們就這麼笑翻過去。我又說：「以後我的兒子要有愛因斯坦的大腦，瑞特巴特勒的體格和莫扎特的情懷。」你看那些日子多美啊！你也一直都是一個美麗的女孩，雖然我們的性格如此不同，你說：「從一開始就知道我們的迥異，但是我們卻將一直彼此陪伴。」暑假裡見你，頭髮半長，紮起來或者散下，靜靜坐著凝馨的氣場讓我看了你好久。
    這二日同Z發了資訊，祝他生日快樂，我強迫人接受我的祝福，還自鳴得意，我心想：「雖然我已退場，但你的二十歲怎可沒有我的祝福？」曲折得知他過得很好，而別過三年的我，自詡有能夠與你匹敵的智慧，卻依舊被你的成熟博識所教育，我相當的自豪：「不愧是當年我喜歡過的男人呀！也不枉你愛過我一場。」來回幾條簡訊，不願意告訴我有沒有女朋友，我回覆說：「我該知道的已經知道，挺開心的，晚安。」他回：「你還是那個隨性的女生呀！」我說：「能變成什麼樣呢？」
    能變成什麼樣呢？我過得很好，有個人真正能懂我給我幸福，我想要和他一起走一輩子。可是那些人呀，仍舊像親人一樣存在在我的心中，而我愛的人能夠如此的理解包容我，我告訴他我同Z聯繫了，他說：「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