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都有一段死去的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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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並不願意承認他們之間的感情可以稱之為愛情，即使看到在華爾茲鋼琴曲響起的時候，女孩想起自己就要失去河堤那邊的那個男人，永永遠遠地，而難以自己地哭泣，即使已經70歲的杜拉斯依舊回憶起15歲那段離奇的初遇依舊充滿感慨和懷戀，我仍然對杜拉斯那段殘酷的、坦白的獨白難以釋懷：我以為在愛,但我從來也不曾愛過,我什麼也沒有做,不過是站在那緊閉的門前等待罷了。

女孩貧窮卻充滿驕傲，和當時所有的殖民地白人一樣。他們的驕傲自私又可憐，壓著另外的種族有些透不過氣來。那個顫抖著遞過香菸搭訕的中國男人即使家財萬貫，卻無法掩飾內心的疲弱，他最直觀的存在方式便是愛，或者說，做愛。兩個人其實都是自卑又自戀的人，孤獨是他們最大的共性。

杜拉斯很早熟。對文字有如此天才的理解和駕馭能力的女人一般都敏感而強大，就算她們的身體還是春天的橄欖一般青澀，她們的內心其實早就已經準備好承受瘋狂的情慾所帶來的一切：痛苦、快感和徹底的墮落。她從不認為自己會淪陷，因為自知或不自知地，她在預設著這樣的一種情境，她需要愛，被愛，拋棄和被拋棄。她在預設著模糊的故事，她太過於沉浸在自己的故事裡，以致於她終於忘記了真實中的自己。在和男人到海邊望著大海的時候，她沒有聽見男人的說話，而是在想著她的媽媽，想著以後她一定要把媽媽，神經質般的媽媽的經歷也寫到書裡面，她完完全全地淹沒在她的想像力。即使那個時候她才15歲，她就已經學會了如此貪婪，不能夠容忍生活有半絲平庸和清淡的可能。而這份貪婪，強烈的隨時保持新鮮的貪婪是與生俱來的，有些人永遠也不會得到。
同樣是法國的女人，我想起了另一個終身無法離開愛和情人的女作家，弗朗索瓦絲·薩岡。

他們在一起的初衷不是為了愛，更無所謂因為愛。在車裡男人的手就已經肆無忌憚在她的腿間游弋，女孩呼吸急促並無法抗拒。四次的性愛場面每次都有不一樣的內容：性在並不取巧的電影裡總是代表著某種淪陷的進程和意味。《色戒》也如是。帶著色情或者非人性視角的人才會忽視這背後心的存在，並且惡毒地將他們在自以為是的高尚推廣自每一個人。

女孩最終慢慢失去自己的心（即使她從不真正承認），和她第一次失去自己的身體有關，而男人無法自拔，卻是離不開他在她面前的無力和挫敗。即使男人可以給她她最需要的一切，他也依然要扮演弱勢的、令她蒙羞的角色。她那群讓她生活得如同在地獄一般的家人也在他面前趾高氣揚，帶著沒落白人自私又可憐的驕傲。如果他們之間的這些隔閡僅僅是因為種族的關係，那麼他至少可以告訴自己說這是無法改變的，這是世俗的錯誤愛情是無辜的。所以他常常在她耳邊低語，我想帶你走。他甚至暗暗希求菸鬼爸爸趕緊死去，這樣他就可以獲得財富和自由。但是這個女人，到此可以稱之為女人，這個女人遠遠不是這麼簡單，這個女人讓我徹徹底底地看到自己的弱，他無法掙脫包辦婚姻的命運，他不能離開父親的財富生存，他更無法獲得這個女人絲毫的留戀。所以他必須努力地把所有的快感當做是一次次的交易。在做愛之前，他只有讓女人重複說著：我到這裡來是因為錢，他才可以重新投入自己。但是他陷得太深了，到最後，他無能為力。他的身體抗拒一個沒有愛的女人。

梁家輝演的真好。其實杜拉斯書裡的那個中國男人是遠遠不像梁家輝這樣的形象的。那個中國男人是典型的民國時期的華僑富二代，離不開女人和鴉片。他孱弱，卑微，沒有一絲期待中應有的紈絝不羈飛揚跋扈，即使面對的是那樣自私貧困依賴他來為之買單的白人們。他瘦弱，衣著光鮮卻好像是大病初癒，文字里還說他長得醜。但是他的那種柔情是很有魔力的。女孩血跡斑斑，他在一遍一遍地為她沖洗。但是這個女孩，這個15歲的女人在那個時候便清楚那是因為他有很好的技術。這個女孩陰鬱冷靜，從不隨便幻想和感動，這和她的美麗混合在一起後，是極端傷人的。

反倒是我開始懷疑，這，是愛情嗎？

女孩走的時候，男人躲在一個角落裡偷偷送別，卻不敢直面這份傷痛。我不知道男人該用多長時間來掩藏，又要用多長時間來埋葬這份不小心玩過火了的愛。又或者，即使不是可有可無，每個人心裏面都有那樣的一個空位，用來等待一段死去的愛情，刻骨銘心，不願示人，終身難忘。對這個多情的男人，對這個絕情又同樣多情的女人，都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