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種江湖之道

幾乎每個週末我都會和老婆一起去資料館看文藝大片，今晚上看的是《黃金三鏢客》，雖然螢屏上的片幅比例和字幕不甚理想，但對這樣一部教科書式的西部大片來說，我不得不承認「內容為王」帶給我的樂趣。當然還有帥得無與倫比的克林特·伊斯特伍德，酷似今天的貝克漢姆，令無數愛美之人賞心悅目。我們旁邊坐著兩個花痴女，每次伊斯特伍德蜀黍出鏡之時，必歡呼雀躍，用相機連忙招呼這位老牌帥哥。

影片的故事我不再贅述，直接跳入我想講的重點：三種江湖之道。壞人（the bad）心狠手辣，貪得無厭，無所不用其極，殺人越貨，沒有半點慈悲和仁愛；好人（the good）是西部江湖道義的化身，講信義，有正義感且宅心仁厚；小人（the ugly，他爹按：英語裡的這個詞更加接近中文裡的小人）見利忘義，見風使舵，見好不收，毫無羞愧之心。美國西部的江湖和我們這個社會的道義規則其實沒有什麼不同，構成人群也基本是這三類人，江湖中的絕大部份人都是小人，而真正的壞人和好人則非常少。

三人就槍法、武藝或業務素質來說其實不相上下，都屬於頂尖高手，指哪打哪，幾乎不失手。差別在於他們追求和實踐的「道」不同。同樣是為了追求利益，壞人採取最壞的手段，他利用每一個人，他沒有朋友，只有為他辦事的犬牙；而小人則採取他所能做到的折衷手段，他搶劫槍枝商店，但並不殺人，他只傷害那些傷害或懲罰他的人（比如好人和那個毆打他的軍人）；好人是最難做的，他不光要技藝超群，充滿智慧，不光要和壞人作對，還要處處提防小人。在和小人的幾次合作中，他從沒有想過要占對方的便宜，每次都五五分成，而小人還覺得自己拿的不夠多，總想多分一點。後來被好人懲罰後，小人便對好人懷恨在心，欲除之而後快。中國的，美國的，小人都一個樣，他們不會感恩，他們不會記得你救過他，他們只會記仇。

比起壞人來說，更難對付的是小人，因為他們防不慎防。影片中，克林特·伊斯特伍德兩次落入小人之手，如果不是因為幸運的成份，終將被小人折磨死。俗話說，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除了防不慎防，作為一個好人，你如果想和小人通力合作去完成一件事，必須給他們以實際的好處。例如，在炸橋的那一個橋段中，好人和仁慈的北軍上尉一樣看透了這場戰爭的荒謬性——簡直就是無意義的殺戮，因此，他很會心地領會了上尉想要炸橋從而停止無意義的戰爭的內心要求。但是，如果他將這個道理告訴小人，小人不光不會理解，反而會嗤之以鼻。因此，好人騙小人說：「炸了這個橋，兩軍就會去別的地方打仗了。」言下之意，他們就可以躲開戰場而去尋找傷心破的公墓了。

這部片子的真正主角，不是好人和壞人，而是小人。導演對他的著墨最多，想必也是因為這種人才是社會中的大多數吧。他們勢利圓滑貪婪，但也有苦衷和可憐之處。影片對小人的身世背景有比較多的介紹，對其內心和性格有比較出彩的刻畫，相比之下，壞人和好人彷彿都是天然如此的。但是，小人成為盜匪看上去情有可原，有其要離開赤貧的家鄉去謀生的因素，也有在生活的殘酷洪流中逆流而上的無奈因素，雖然導演理解並同情小人的這些為難之處，但並不原諒或寬容他。因為，他是有選擇的，他忽視了對道德也即江湖道義的自覺體認，反而心甘情願地墮落下去。面對傳教士哥哥的質問，他悔恨交加，卻仍然自我開脫，執迷不悟。這是他的虛偽，而虛偽也表現出他內心並不認同自己的身份及其所作所為。他是心有愧疚卻無可奈何的。

相反，壞人不會有這種內心的天人交戰。他們坦然地殺人，坦然地「吃了被告吃原告」，坦然地「殺了東家殺西家」。他們赤裸裸地在軍營裡上下其手，赤裸裸地虐待戰俘，也赤裸裸地追求金錢，且不達目的誓不罷休。他們不會犯低級錯誤，更沒有婦人之仁，所以屢屢得手。比起小人來說，壞人更為聰明。他們會見人下菜：對待女人，他們簡單粗暴，很快得到想要的；對待小人，他們軟硬皆施，先是施以小惠，然後再刑訊逼；但對待好人，他知道這一套方法沒有用，所以採取合作的方式。

在黃沙漫天的美國西部，生活著這樣三種人，他們有各自的謀生之道。三種不同的道，互相交匯，構成了豐富多彩的西部畫卷，也演繹了正邪善惡激烈對峙的場面。嚴格來說，這三種人都不是純粹意義上的「好人」，包括克林特·伊斯特伍德，因為他得以營生的也是非法手段，從而騙取公職之財。但是，在那個拓荒的西部時代，法制不光不健全，執法的力量也非常薄弱，江湖上自有其規矩和秩序，因此，險惡是其最大特徵。好人如果不和社會上的壞人和小人共事的話，他也很難活下去，因為還有更醜更惡的勢力，那就是財團、資本家、山姆大叔。

因此，這部影片絕非簡單意義上的武俠片，而是社會真實的戲劇化寫照，值得我們認真玩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