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話西遊》的喜與悲

      這是一部老片子了，而我卻是一個新豆友，這是第二篇長評，第一篇評《追殺比爾》，結果網路問題沒有發出去。當然自己水平有限，在豆瓣逛主要以學習為主，雖然豆友的意見也是良莠不齊，但對我理解欣賞電影有很大的幫助。所以我決心將我本來應付作業的這篇東西發出來，雖然水平真的很一般，而且一些重要的觀點也是主要從教材得來，但是就是希望給所有喜愛這部電影的朋友提供一點不一樣的角度，互相學習。或許在眾多精到的評論中此貼會沉沒，但也不影響我的初衷。廢話多了。
    
    初看《大話西遊》只是覺得好笑，後來再看，看著看著就哭了。這是許多人的感受。我也是這樣，到了一定的年齡，經歷一些事情才真的感覺自己看懂了這部電影。這部電影現在已經被很多影迷奉為經典（去豆瓣等知名的電影社區就可見其一斑），也有人說它被戴上了美化的面紗，承受了許多不理智的讚美和追捧。而且喜歡這部作品人給出的喜歡的理由以及對於影片的分析也各不相同。當然，還是那句老話一千個人眼裡有一千個哈姆雷特，其實這種文本的多義性、豐富性也正是它成功的一個表現。
在《大話西遊》這部作品上最為突出或重要的標籤有「後現代主義」和悲喜劇等。以「後現代主義」去詮釋這部電影的風格確有其合理之處，但是我看到電影中觸動我的地方還是故事中傳統的審美形態。導演劉鎮偉在一次訪談中說過他並不懂什麼是「後現代主義」，他是憑直覺創作的，但是了解之後發現有些意念上有相合的地方。而且我從小看了許多香港無厘頭的電影作品（主要是周星馳的作品，包括《鹿鼎記》這種顛覆原著的作品），所以可能對這種顛覆、解構式的風格並不覺得很新奇。當然我對於「後現代主義」並不是十分了解，但是隱約覺得所謂的各種主義早就存在於各種優秀的藝術作品之中。無論如何「後現代主義」不是我的重點。
就從「笑」說起吧，在這部作品中喜劇形態並不是核心，但是也必不可少。喜劇是一種風格，一種有效的形式，是這部作品將其悲劇的核心傳達給普通人的橋樑。我們看慣了周星馳無厘頭的搞笑，沒辦法一下子接受他演一本正經的悲劇。導演本人也說過他是用喜劇的方式拍悲劇的，因為直接拍悲劇不會被市場認可，拿不到投資。當然，這也只是原因之一，如果沒有這種喜劇風格，《大話西遊》也將不會成為《大話西遊》。
這種無厘頭搞笑顛覆了唐僧師徒四人的形象，孫悟空不願去取經，勾搭嫂子，甚至要和牛魔王一起吃掉唐僧。唐僧婆婆媽媽，會唱英文歌。五百年後孫悟空的轉世是強盜頭子，演繹了一段愛恨情仇。這些構成了一種喜劇的背景。也是所謂後現代的一種表現吧。我感覺這種無厘頭與其說是一種顛覆不如說是一種創造，作品只是借用了大家熟悉的人物名稱、關係、基本要素，而其性格和命運完全是全新的。這部作品雖然保留了神話的背景，但是人物卻全是有血有肉的凡人性格，有著凡人的美與醜、愛與恨。這樣就可以講述「凡人」的故事了，如果不改變原著《西遊記》中的人物形象，怎麼表達愛情和普通人生呢？這種打破正統、傳統以表現真實的人生的理念也表現在一些細節中，比如在紫霞持劍搭在至尊寶脖子上傷心的質問他的時候，紫霞做了一個撓手背的動作。一般理念中這種千鈞一髮的時刻是非常嚴肅的，為了表現主要戲劇矛盾，不容許有其他細節破壞的嚴肅氛圍。當打破這種常規後，除了帶來喜劇效果之外，也表達了真實人生中悲與喜、嚴肅與荒誕共存的狀態。另外，喜劇性的細節並非游離於核心愛情故事之外的，有很多搞笑橋段是核心故事發展的必要環節。至尊寶忍痛被白晶晶燒手，雖然看著滑稽可笑，但卻是他們感情發展必不可少的情節；又如經典對白：
「愛一個人需要理由嗎？」
「不需要嗎？」
 「需要嗎？」
「我開個玩笑何必認真呢？」
……
表面上看似荒誕搞笑但又讓人回味無窮，對故事情節有更深的思考。
喜劇作為審美形態的生活基礎是人們對於生活的自信心和樂觀態度，其意義並不在於否定和消滅人性的弱點，而在於以拆解和顛覆的方式肯定人性中某些弱點，並在調和和化解中肯定某些弱點的合理性。在這部作品中唐僧婆婆媽媽，但又有堅定理想慈悲為懷，五百年前以一死承擔孫悟空的罪孽。對於唐僧婆婆媽媽的弱點，電影用了較為誇張的手法表現，創造了十足的喜劇效果，但是這讓這位唐僧的形象更個接近普通人。我們看著電影中各種愚蠢、誇張、錯誤、乖張的行為，主體已經取得「心理優勝」，主體壓倒客體，所以我們在大笑的同時化解調和了這其中包含的種種衝突。
總之，電影中的喜劇成份一方面符合傳統的喜劇審美形態，表現了一種對正統的顛覆，讓我們感受到一切事物的相對性和有出現完全改觀世界秩序的可能性；另一方面，延續了周星馳一貫的電影風格，也讓電影擺脫了所有束縛，可以自由表達其主題。
「善為言笑，然合於大道」（《史記•滑稽列傳》）。普希金也說：「高尚的喜劇往往是接近悲劇的」，這說明喜劇本身也是可以表達深刻主題的，但是對於這部電影它本身就是以悲劇為核心的，喜劇手法雖然幾乎貫穿始終，但是在主題表達上只是局部的、次要的。
電影主要講了至尊寶跟兩個女子的悲劇愛情故事。有一個問題是至尊寶到底愛的是哪個女人？電影中表現出來的大意是至尊寶本來愛的是白晶晶，為了救白晶晶才回到了五百年前，但是當他和紫霞相遇的時候他在不知不覺中愛上了紫霞。但是他的理智不承認、不接受這種感情。他一直認為自己只是在利用紫霞而已。直到自己的肉身死亡，至尊寶才徹底醒悟明白了自己最愛的是紫霞，但是此時他已經只能選擇戴上緊箍咒，這樣才能變為孫悟空，才能營救師傅、師弟、紫霞等人，這樣他就必須放下人間的情愛以取經為使命，為了消除人間的仇恨慢慢西行。最後白晶晶離開，紫霞為至尊寶而死，至尊寶在最後一刻動情但緊箍咒他無法對抗，他沒能多看幾眼愛人，他從此放下情思。
不去考慮複雜的時光穿梭，單單從主要的愛情故事的角度看，白晶晶和紫霞都沒有得到自己心愛的人，而至尊寶更是在凡世的愛情中一敗塗地，直到最後才知道自己最愛誰並且深深地傷害了她。以傳統的悲劇理論分析，至尊寶的悲劇是電影的主線，也最具悲劇意蘊。
他苦苦努力為了拯救自己的愛人卻未能如願，並且最後還愛上了別人。感性慾求和理性責任之間的衝突，倫理道德和道德理想之間的衝突就是他悲劇的根源。和紫霞的愛情是拔出寶劍為標誌，這代表了一種理想愛情，即兩個人完全的身心契合。但是在這之前已經有了一個白晶晶，儘管不是他最完美的愛人，但卻寄託了他的一份責任，構築了他的一段回憶。命運看似是偶然的，但是不管具體的情節怎麼變，這種感性和理性的衝突，甚至是不同層次感性和理性之間的衝突總會多多少少發生在我們身上。合目的性的愛與合規律性的責任不可調和，造成許多的愛情悲劇，這種悲劇對於悲劇人物的傷害不只是在於失去了愛情，更表現在人物價值的損毀。在這種矛盾中煎熬讓人物逐漸喪失了對自己的肯定，這也是為什麼至尊寶生前無論如何不願承認自己愛紫霞（儘管有他的夢話等等跡象）。「必然失敗」和「內在傷害」是悲劇的本質特徵，因為至尊寶惦記著白晶晶但又從內心深處愛著紫霞，又因為他有無法推卸的責任在身，所以他和白晶晶和紫霞的愛情都必然會失敗，而作為一個凡人的人格、價值、理想已經遭受到了傷害。
但是這部電影也並非純粹的愛情悲劇，在愛情之上還有一條崇高的道路，那就是去取可以消除仇恨的經。這無法算作是消除悲劇的辦法，但卻是悲劇人物至尊寶的出路。這種崇高還是來源於對美好生活的嚮往，總是有一部份人會犧牲自己俗世的幸福走上崇高而孤獨的道路。電影最後世間安詳，五百年前的人轉世都是幸福的，只有孫悟空記得一切，心中承載了許多。在孫悟空靈魂附體的幫助下，和當年至尊寶有同樣遭遇的夕陽武士沒有重複悲劇，和心愛的人相擁在了一起。當夕陽武士看著孫悟空的背影說「那個人真像一條狗哎」，讓我想起了《孔於世家》中記載孔子聽聞別人說自己像喪假之犬，欣然笑曰：「形狀，末也。而謂似喪家之狗，然哉！然哉！」孔子也是終生為了理想努力不惜，然路慢慢而修遠，幾經挫折，時而潦倒困窘，雖然後世的我們看來偉大，卻也不能不說他遭遇種種悲劇。一句自嘲的似喪家犬，飽含了多上無奈和心酸，但也道出了我們每個人都會遭遇的生存狀態，在不可戰勝的社會規律面前，我們個體的存在，個體自由創造的精神，難免會顯得悲哀。或許說孫悟空的背影像狗，一方面是說他的悲劇，一方面也說明了他崇高道路的艱險與遙遠。
電影的結局讓人在蒼涼中感到了一絲溫暖、希望和感動。我雖不忍心，但是卻還是要追問：「夕陽武士的妻子怎麼辦？她很愛夕陽武士嗎？她會傷心嗎？」稍稍一想這種悲劇還是無法避免的，總會有人受傷。而這種命運不可避免的悲劇也是最為打動我們，讓我們去嘆息，讓我們去思考的東西。孫悟空的靈魂附體感性的表達了某種強烈的情感，提供了另一種選擇，但是強烈的宿命感久久停留。   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