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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京公園--Tokyo Koen

东京公园/TokyoKouen

6.2 / 230人    119分鐘

導演: 青山真治
編劇: 青山真治
演員: 三浦春馬 榮倉奈奈 小西真奈美 井川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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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soran

2013-01-07 06:51:40

溫柔的回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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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珊•桑塔格在《論攝影》里曾說:「攝影就是對拍攝對象的佔有,它意味著攝影者使自己與世界發生某種關係。」以一部《東京公園》,青山真治告別了清郁凝滯的北九州之景,透過攝影師志田光司遊走於東京各個公園的步伐,將取景窗隨興瞄準生活常態,捕捉著被和煦陽光包裹著的,表面平靜卻暗潮湧動的眾生影像。
出生於福岡縣北九州的青山真治,相繼以1996年的《無援》、2000年的《人造天堂》、2007年的《悲傷假期》完成了對故鄉北九州蒼涼凝重的書寫。大概多數人心中的故鄉總歸是縈繞著揮不去的愁鬱,點染著記憶的灰白或些許鮮亮。就如《悲傷假期》結尾那顆巨大的彩色肥皂泡,在空氣里飄浮,直至破裂,那般虛無遊蕩而毫無意義,成為故鄉愁思的最後註腳。而面對東京,這座因高速運轉而讓人目眩神迷的城市,青山真治說:「許多人都覺得東京是冷冰冰的水泥叢林,但其實東京處處都有綠意和公園,連像我這麼糟糕的人都可以包容得下。我希望能拍下在這麼溫暖陽光下生活著的東京人。」如此溫柔的轉向,讓青山真治以往的激烈態度消失不見,以鏡頭裡飽含的眷念凝視著東京,這座蘊藏著日常生活奇蹟的公園。

● 日常的奇蹟
照片能使人們在想像中擁有飄渺的過去,也能使人們擁有並不屬於自己的空間。幼年喪母的光司著迷於攝影,在家庭主題影像的拍攝中尋覓著關於母親的回憶。某種程度而言,攝影意味著置身於他人的欣慰喜悅、脆弱悲傷、無常多變的生存狀態中,照片將這些時刻抽取並凝固,帶給人在場的切身感受。正是在這個意義上,光司在按下快門的瞬間,便參與了他人的生活,填補了內心那份孤寂與匱乏。
影片設置了一個偵探式的懸疑開場,光司在拍攝中不自覺地被一位推著娃娃車的美麗女性所吸引,欲拍照時卻被一男子攔下,男子名喚初島,是女人的丈夫,之後他委託光司,希望其妻百合香每次帶女兒出門去公園時,他都能進行拍攝,作為妻子是否外遇的調查。自此,光司化身為偷窺者湯姆的角色,卻摒棄了那種窺淫的快感,攜帶著數位相機,尾隨百合香日日穿行於綠意湧動,光芒耀目的東京公園。另一方面,光司有個無血緣關係的姐姐美咲,兩人之間存在著一份曖昧的情愫,還有一個愛看殭屍電影的女孩富永,是光司死去好友的女友,兩人的言談舉止中,也彷彿似有似無。
在恬淡清淨的情節推進中,故事如遮雲之日般顯現,由著光司及週遭人物的情感投射,慢慢逼近每個人心中的荒涼和傷痕。謎樣的娃娃車女人,化為鬼魂的好友,愛將肉包和蛋糕搭配著吃的女孩,女裝綺麗的酒吧老闆……每個人不過都是在尋覓慰藉和依靠,尋找一種「公園」般的感覺。這些毫不起眼的日常故事,正是青山真治所提到的「故事看來十分簡單,但人物彼此的一眼瞬間,卻淋漓盡致地展現生存的意義。」

● 灼熱的凝視
「我在拍電影時,遇到最大的困難就是如何進入別人的內心。後來發覺,讓演員直視攝影機,好像可以讓我接觸到內心。所以當我請求演員們直視攝影機時,我在他們的臉上可以看到他們內心在想什麼。」
傳統經驗中的電影有著這樣一個不言自明的法則,禁止演員直視攝影機。這樣的行為將破壞電影作為螢幕幻覺的完滿和封閉,讓觀眾從白日夢般的臆想中甦醒。而青山真治頻頻打破這一規則,將光司的第一次出場,便藉助攝影鏡頭對觀眾投以直視來呈現。青山真治亦安排了多個正面特寫來拍攝對話場面,在頗具小津之風的工整構圖中,讓角色直視攝影機,而觀眾也透過對人臉的凝視,在細微表情的體察中,嘗試著步入其內心世界。
凝視的灼熱感,其一表現在光司「跟蹤」百合香的過程中。正如小路幸也在電影原著中借主角友人之口所說,好的攝影師一旦開拍,透過取景窗便會愛上對方。潮風公園中,陣陣湧起的潮水,穿透棕櫚樹的清風,湛藍清澄的天空,似有所察覺的百合香的視線彷彿不曾與光司交匯,在這樣隱晦含蓄的表達中,光司對百合香投以了單方面親慕地凝視。而另一次凝視的機會,發生在光司與姐姐美咲之間。那灼熱的帶有濃厚情感的瞬間,以一種再也不閃躲的正面姿態,完成了一次極具冒犯性質的凝視。在此之前,他們童年時僅有的一次會面中從未有過凝視的出現。偷偷站在階梯高處的美咲看著光司在興奮地踢足球,想著,就是這個人將成為我的弟弟啊。以為光司沒有看見她,卻在轉身離開時,光司望向了她的背影。這段階梯的距離感後來再一次出現:在綿長緊張,又濃密悲傷的親吻後,美咲站在樓梯口,背影駐留了一瞬,爾後堅絕地往上走去。
靜靜躺在角落裡的釣魚竿,曬在陽光裡的刺繡工具,被午後微風吹起的窗簾……正是在日復一日的凡常之景中,電影藉助靜照的形式對生活投以了最真摯的凝視,在鏡頭與鏡頭之間,將那樣的冷清、喧鬧、盛宴、孤獨與無常寫入冬日的天空與筆島的大海里。

● 眷念的回歸
在這部關涉家人的《東京公園》中,平行設置了四組家族關係,而家人的死亡是時燒錄旋在家庭上方的黑影,也給電影帶來一絲偶有憂愁的氛圍。如光司的母親杏子,富永的男友小廣,酒吧老闆原木先生的妻子明美,皆因死亡而在生者心中刻下難以忘懷的記號,也讓每一組家族關係在電影中均是不完滿和殘缺的。
逝者和生者的距離是怎樣的呢?就如原木先生的夢。有一條悠長的河橫亘在他們之間,逝者在對岸,生者在此岸。當生者努力游向河的對岸時,卻發現逝者已站在了此岸。
作為主要情節推動線的初島和百合香一家,雖沒有死亡的陰雲籠罩,但丈夫懷疑妻子的不忠,也為家庭內部的信任平添危機。破碎的家庭關係,這仍舊是青山真治慣常描繪的內容,只是不再是以往殘酷凜冽的著筆,這些破碎和不完滿,包裹著毛絨絨的陽光,如同光司拍攝的照片那般擁有輕柔質感,如同縮在被爐里,共享著熱騰騰的關東煮那般溫暖。
同如蘇珊•桑塔格所說:「當攝影成為一種家庭生活儀式時,它同時也成為鞏固面臨危機的家庭生活的手段。」所以,在電影接近尾聲時,初島用相機拍攝了家人的笑容,這是一次闊久未見的凝視,同時也以照片——這種凝固的鮮艷痕跡為契機,他輕聲吐露歸家的言語,回歸了美麗如昔的家庭體系。
漩渦,這也是電影中一個重要的元素。它解開了電影的謎底:百合香每日推著娃娃車,以漩渦的形狀行走於東京的公園,這源於與丈夫戀愛初識的美好回憶,一個關於菊石的有趣遊戲;電影的結構方式正是由光司這個初始點,一圈圈地蔓延,以漩渦水波之姿呈現了複雜的人物網路;而觀星者關於東京這個「大公園」的隱喻,同樣以漩渦為藍本。漩渦,是美好的愛,將初島和百合香捲入初戀的溫馨記憶;漩渦,是筆島的晚風和浪潮,突如其來美咲哭泣的臉,漩渦,是日日不止的思念,將光司、富永和原木先生一次次帶往不可逆的往昔。它將世界化為一個個循環的圓,每個人如嬰兒般蜷於母腹,被溫暖的光所包裹著,回歸最原始的眷念。
電影的最後,伴隨著孩童的嬉鬧聲,光司和富永來到傢俱店,各式各樣的檯燈散發著橘色的光芒,這仍是一個關於回歸和溫暖的絕佳譬喻。而初島也帶著妻女在此,他們相遇,點頭,微笑,告別,隱沒。在「世界」這座公園裡,我們與不同的人相遇,旋即分離。內心也會有蒼白和荒漠,但終會痊癒。

● 迷影的純真
電影裡名叫富永美優的女孩,熱衷於殭屍電影。曾經發誓今後只看宗教電影的她,發完誓後的三個月露出幸福的笑容宣告著,對我來說,殭屍電影才是宗教電影,沒錯,這都是喬治•A•羅梅羅老師教我領悟的。這個翹頭髮的可愛女孩,無疑是青山真治自身的投影,青山真治曾說,其實我是一個膽小的人,但真的很喜愛殭屍電影。每次看到殭屍出現在螢幕上都會覺得:啊,真好,眼淚都要流下來了。
青山真治大概能算得上是一位迷影導演,可能也曾日日流連於黑暗的電影院,痴迷於大螢幕上的閃爍光影。我始終對迷影導演心懷格外的好感,因為他們讓我感覺離直面現實更遠一點,離夢幻之鄉更近一點。
這樣毫無顧忌的單純熱愛也讓他在電影裡加入一段殭屍短片,場景昏暗卻色彩艷麗,猶如戲仿又倍添趣味。而在電影的相關訪談中,青山真治也談到自己對西部片和偵探片等類型電影的喜愛,如改動原著,將富永的男友小廣這一人物改編為幽靈,即是為了增添一絲福爾摩斯的氣氛;又如幽靈離去時的搖椅,是西部片中的常見元素。在這部乾淨古典的電影中,類型的雜糅不僅在更大程度上豐富了電影敘事,也讓它在某個意義上,成為了一部率真而純粹的迷影派電影。

「如果一個對地球一無所知的外星人問你,東京是什麼地方,你會怎麼回答?」
「如果是我,我就會說,東京是由一個個公園組成的,由內而外也是一個大公園,在那裡會與不同的人相遇....休憩、喧鬧、邂逅,是為我們而存在的公園,這就是東京。」

    (2012.3.10)   舉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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