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見與後見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電影放映之後，觀眾直接向洗手間湧去——大部份人是為了洗把臉。於是在門口排隊等候的人，難得有一段洗乾淨情緒前的適當而又緩慢的抽離。我站在其中，腦海里電影的片段還在支離破碎地閃回，身後低吟淺唱的歌聲飄渺而來：「我有一段情吖，說給啊諸公聽，……」。是錯覺？不是，是一個中年婦女哭腫了眼睛在哼唱，不知道是因為模仿強，還是本就是江浙女子，吳儂軟語的腔調，正如秦淮河的風塵女子般，令人著迷。

    倘若要我不帶「先見」地閱讀一本書，可能會比不帶「先見」地觀看一場電影來得容易。正如這本《金陵十三釵》，我模糊地聽說過嚴歌苓，也知道有一段慘痛的歷史被稱作「南京大屠殺」，也了解說的是風塵女子的故事，除此之外別無其他。可電影呢？除了上述「先見」之外，我還聽聞這是張藝謀導演的、美國著名影星貝爾加盟的、號稱擁有最好的音樂監製、美術指導等等的、已經受到金球獎提名了的、表達了普世情懷的……電影。不再那麼簡單，也就讓人為之期待；若是與嚮往中的有一絲一毫偏差，便也談不上好電影，因為少了點自己與電影的精神上的共鳴。

    因為不了解劇情，我在觀影之前便可以置身度外去猜測可能的故事脈絡。會不會，像是《南京大屠殺》里一樣，日本兵抓了一大批無辜的百姓，想要將之集體活埋，在千鈞一髮之際，內心苦苦掙扎權衡了一番的十三個秦淮河的妓女，挺身而出，決定置自己安危於不顧，以自己的方式去拯救身處水深火熱之中的同胞，後來人為了紀念她們，稱之為「金陵十三釵」，並把奇女子們的英勇無畏代代相傳……而這樣一來，影片可能會有旁白，一個客觀冷靜的敘述者，跟我們這些觀眾一樣，像是讀故事書或者看電影一樣去體會那情那景，或者可能是見證了這段經歷的一個過來人，拉著我們的手，親口述說自己的所見所聞所感，像是要穿梭時空，但求令我們有身臨其境之感……按照我的習慣性思維，我推斷這或許又是一部以南京大屠殺為賣點，不賺人一把熱淚不罷休的電影，而且電影基本上會以黑灰深沉的色調渲染出永遠走不出陰霾的歷史感，而且是「中華民族到了最危險的時候，每個人被迫著發出最後的吼聲」……

    提起這段刻骨民心的歷史，陸川在一次講座時說道，中國人不是沒有拍過關於南京大屠殺的電影，可為什麼沒有一部真正正正地震撼不同膚色的人、贏得世界人民掌聲的呢？於是出現了《南京！南京！》，不僅在國內好評如潮，更是蜚聲國際。陸川分析道，這是因為他的電影傳達了一種普世價值觀，中國人民的苦痛喚醒了世界人民的苦痛，「大屠殺」承載的不再只是單純的民族狹隘主義。撥開迷霧後，上述的一切在《金陵十三釵》的140分鐘裡，都盡收眼底。

迷霧裡，她們在逃，他也在逃，無數人都在逃，逃的是槍林彈雨；槍林彈雨後，留下的只有斷壁殘垣。斷壁殘垣中，倖存一座天主教堂。
依然有黑灰深沉的主色調，不同的是五光十色的玻璃窗，鋪在地上的一面印有鮮紅十字架的旗，風韻十足的秦淮河女人搖曳著的旗袍，還有無數的血，在流。

一切都與數字相關。一個美國來的入殮師，十四個稚氣未脫的女學生，一個被神父收養的打雜，幾個抗戰士兵，十四個「秦淮河女人」，一個苦心護女的父親，還有無數作「困獸之鬥」的中國人，更有無數佔領南京的日本兵……

不得不提的是女性主義在本片放射出的光芒：秦淮河的女人，可以風情萬種，也可以優雅有涵養；可以愛與恨，更能愛得深恨得切。她們背負千古罵名，是他人眼裡苟活於世的一道揮之不去的「風景」。儘管世道如此，她們依舊活出了尊嚴，活出了責任，無論是跟美國人約翰談條件，抑或是冒著生命危險為垂死的孤兒拿琴弦，還是代替學生赴慶功宴，或是出發之前備身的一把把玻璃刀子。她們的英勇獻身，絕不遜色於李軍官等一眾士兵。只是，幾千年來的歷史，並沒有認真嚴肅地騰出一席之地，給她們以充分的話語權。卓爾不群的玉墨以一口流利的英語懾服了所有人，體現了女性受教育的可貴，也令我想起了有伊斯蘭女學者研讀《古蘭經》後指出裡面根本沒有明文規定婦女必須戴著面紗。此舉影射出了婦女受教育的必要性，也終將是還之以發言權的前提條件之一。

每個人物之所以鮮活真實，是因為他們不是徹底徹尾的「真善美」，也並非大邪大惡。美國人約翰一心只想要賺錢，卻排除萬難助中國學生逃出生天；而一名普通的日本軍官，竟也能出人意料地彈奏一段思鄉曲。人，原本是人，都不得不被戰爭、歷史推著往前走，推著暴露出內在的本性，也因此才有了真正的天使與惡魔。

《秦嶺十三釵》不像是講了兩個多小時的一個故事，更像需要花幾十年光景才能造就的故事；這故事，是一座隱藏著巨大的真實的冰川，可供回味的遠比展現給觀眾的更多。它說，歷史絕不是一個民族的歷史，留下的不應該僅僅是仇恨。它還說，要記得豐碑之外的他們的故事。   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