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樣年華，慾望的漩渦。

因為《一代宗師》上映的緣故，王家衛近期成了一個熱詞。湊不了熱鬧，他的電影我看得不多，唯有一部藍莓之夜。十七歲時看得半懂半不懂，只覺著朦朧，什麼都是朦朧，不比那種直白的美式大片刺激易懂，後來就再也沒看。今天忽然想起來這茬，覺得老王的片子還是必需要看的吧，不看不足以談人生吶。於是特特扒出《花樣年華》來看。

我想也許女性天生在某些方面就是敏感的。當電影放到剛開始時，其實婚外情並沒有被挑明，只聽周先生和陳先生之間的一問一答，陳先生說電飯鍋的錢你太太已經給我了，你不知道嗎？又說，她在酒店工作很辛苦，云云，而周生低頭澀澀一笑，說她回來我已經睡了所以... 我立馬就明白那誰和那誰之間一定是有了點什麼。那種不正常的關心和熟絡，雖經過悉心的掩飾，卻依然能叫人捕捉到一絲曖昧的味道。我不知道周生這個時候有沒有意識到些什麼，也許沒有吧，不過後來，那些喻示太明顯，就由不得他躲避了。他的妻子，和隔壁鄰居家的丈夫，蘇麗珍的丈夫走到了一起，明目張胆的。同樣地領帶，同樣地皮包，共赴日本，等等等等。

 那個年代這樣的婚外情似乎已經是很常見的了，比如蘇麗珍的老闆，他的情人送他的領帶。本著家醜不可外揚，於是兩個家庭的受害者，理所當然的就走到了一起，最初大約只是因為同一件傷心事而已。如果不是這件事，我想周生和麗珍之間的緣份也不過就是樓梯上的擦肩而過，禮貌的一二聲問候，如此而已。麗珍婷婷裊裊的背影如此美妙，溫柔的曲線在黑暗中若隱若現，但她是有丈夫的。道德是一堵高牆，深深鎖住了所有貪戀者的心房，蘇麗珍再美麗，再叫人心動，此時的她也不過是一座不可觸碰的聖潔女像，一個遙遠的夢。然而人生的際遇就是會如此奇妙，一不注意，這堵道德的高牆居然偷偷裂開了一條縫，就如同那昏暗中可以窺見的鎖孔裡的風景一樣，一點點，一點點，卻叫人沒有辦法拒絕，尤其是在你孤獨無助的時候。

於是這兩個無助的人漸漸的走到了一起，顫抖著心房，走到了一起。淺淺的試探，猶疑的眼神，清淡的音樂，淺嘗輒止，欲拒還迎。然而就像寫小說一般，故事寫到最後全然由不得作者來決定結局，一個人的性格，故事的結局，它們早早就等在了那裡。就像片尾的黑底白字所說：「那些消逝了的歲月，如同隔著一塊積著灰塵的玻璃，看得到抓不到。他一直在懷念著過去的一切。如果他能衝破那塊積著灰塵的玻璃，他會走回早已消逝的歲月。」所以，這樣浮萍一般顫抖而不安的感情，於他而言，於她而言，不過就是一場沒有然後的故事，兩個人寂寞里來相逢，相伴一段，然後草草散場。

片行到了後半場，周生那句委婉含蓄的表白，聽著讓人不是不感動的。他就要離去，他為自己準備好了一切，他覺得圓滿，卻突然又有了一絲不確定。他說：「如果有多一張船票，你會不會同我一起走？」這擺明就是鬼扯，因為他早已決定獨自離去，這遲來的表白，不過是眷戀而已，我們明白，蘇麗珍自然也明白。我印象非常深刻的是周生，也就是梁朝偉，在Quizas Quizas Quizas這在各種電影裡反覆出現，叫人無比熟悉的老歌，緩緩響起的時候，嘴角彎彎，勾起的那一抹意味不明的笑。這一笑直接把我的眼淚給笑了出來，太多感慨，梗在喉頭，並不是文字可以表達的。

再然後，一年後的新加坡，蘇麗珍經過，調皮的給了他一個報復。一支點燃了的煙，一個撥出了卻沒有人回應的電話，還有拖鞋。Quizas，也許？人生哪裡還會有也許，她只是提醒他，你曾經這樣愛過一個人，你到底還是負了這樣一個人。

到了最後，周生特地跑去柬埔寨，用雙手攏住古牆上的小洞，偷偷傾吐他不可告人的思念與心事。這就是他了，他就是這樣的人，永遠的含蓄，一切情緒深深埋藏在心底。再後來，那個他傾訴的小洞長出了繁茂的藤蔓，蜿蜒糾結，就像他曾有過的慾望，漩渦般的小小慾望，雖然被限制在孔洞中，卻依然努力、倔強的蔓延開來，枝繁葉茂。

再然後，就沒有了，只有那藍藍的天天，憂鬱而叫人絕望。直到螢幕裡彈出一個血紅的底色來，上面堪堪寫著一個完字。這才愕然驚醒沉浸在思緒裡的觀眾。是的，故事到這裡為止，我已經說完了，你們也醒醒吧。

其實，我們早就知道故事的結局不是嗎？在片頭，那簡簡單單的四句話，已經說完了整個故事。

那是一場難堪的相對。她一直羞低著頭，給他一個接近的機會。他沒有勇氣接近。她掉轉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