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訊息
愛‧慕--Amour

爱/爱慕(台)/他们俩

7.9 / 105,747人    127分鐘

導演: 麥可漢內克
編劇: 麥可漢內克
演員: 尚路易坦帝尼昂 艾曼紐麗娃 伊莎貝雨蓓 亞歷山大薩洛
電影評論更多影評

standalone

2013-01-15 12:20:57

方式與結果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先說題外話。哈內克的《愛》再次證明,文藝片拍得再好,____________。(各位自行填空)。等著片源剛出的那一段熱勁過去,哈內克與他的這部電影不再成為任何「可能性」的焦點(我做字幕曾被指動機不純)、且正好今天坐地鐵時想到的一個問題成為我願意在如此長的時間以後談一談對這部電影粗淺的看法的契機,我決定一試。再次強調,這是我的個人理解,連解讀都算不上。之所以過了這麼久才談,一是為避嫌,二是希望能有些新鮮同時成熟的看法。各位看官盡情批評、指正,在此先拜謝。

    哈內克說他在寫劇本的時候回到了classic Greek drama(這裡要提一下亞裏士多德最早提出的「戲劇三一律」:時間、地點、表演的一致),然後他說了這樣一段話:When you are old and elderly, your life is reduced to the four walls you live in.I could have opened up the story and included scenes in the hospital and so forth to make the kind of socially critical film you often see on the television.But that wasn't my concern. I wanted to focus on the love story.我曾經看過Jean-Louis Trintignant的一些monologue,令人難忘,而這種內景的舞台式設置把電影戲劇化到一定地步也算是將Jean-Louis這樣的演員用到了極致(哈內克承認Georges這個角色是為他而寫的)。巧妙的地方在於那段話裡的「四面牆」,它不只是話裡的意思,在電影里這四面牆構成了舞臺,和「棺材」。片裡反覆出現過這樣幾句話:Qu'est ce qui se passe(ici)?(what's happening(here)?)Qu'est-ce qu'il y a?(what's wrong?)(這兩句法語翻譯用英語直譯並不到位,因為不同語境會展現出不同的意思:完成或未完成。但用中文更不準確,因為我們的完成和未完成之間不存在一個相對模糊的中間區域,這是漢語的極限。所以我用英文大概譯一下句子的意思)。

    我說一些個人理解。Anne怕去醫院,Georges答應她待在家裡處理這一切直到生命最後。兩個鏡頭:1.消防隊破門而入,後發現房間門打不開(其實是貼上黃色膠帶封住了)。2.把Anne悶死以後,Georges用自己的行為解釋了膠帶的來歷。問題是,爲什麽?我認為,大多數人關注的是死亡的過程,即混合了愛與恨的反覆、生與死的猶豫並由此得出自己被感動的結論:一切以「愛」之名。這並沒有問題,可是,死以後呢?《愛》這個片子裡,「生」完全是對人生即將謝幕者和生者的雙重折磨,相比之下「死」則有尊嚴得多,起碼在形式上。所以,既然答應了Anne不送她去醫院,那麼在她死後也必然不會將她移出公寓,Anne這種莫名的依戀才成爲了Georges把房門封上、實際上給Anne造了一個棺材的動機;而封條、買來的花、鴿子、信、走失的Georges,都是在給這不存在的葬禮一個形式感,也是給死者以尊嚴和愛。片名是「愛」,我不否認Georges給出承諾的原因是「愛」,維繫故事發展的也是「愛」,可最後Georges悶死了Anne,是不是「愛」呢?你可以說是,我也可以說不是,這就是我寫的標題的意思:這是一個思考的方式,而不是一個結果,你我可以有兩種不同的答案,且都不好說對錯。

    可能我說得還不夠清楚,那就再舉兩個例子。1.女兒(於佩爾)和女婿看望老兩口,並對Georges對待老伴病情的方式頗有微詞,於是Georges說「你們倆給我閉嘴。。。我們能聊點別的嗎?」然後於佩爾回頭說「聊什麽呢?」(意為沒什麽可聊的),此時哈內克切畫面,直接轉場。2.女兒(於佩爾)想進房間看母親被阻攔,在她的執意看望後嚴肅地告訴Georges「你不能再這樣下去了爸爸」,Georges回應「不能嗎?」「不能」「你有什麽提議嗎?」「你不願意我們嚴肅地聊一聊這個問題嗎?」而後則是父親的一系列質問,「你想把媽媽接去你自己家住嗎?還是你想送她去養老院?」等等。這兩個scene的共同點是,在這一系列的反問、設問性質的質問後,被質問的對象的反應都沒有被拍出來。或許哈內克拍了,但剪掉了。這讓我們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導演「可能」預先設置的一個答案,即這兩個人交流存在問題、情感上缺乏信任。可爲什麽這樣的問題和不信任沒有導致最可能的戲劇衝突?如辯解、爭吵?有可能被質問的那一方都無言以對(兩個場景下的父親、女兒),但這種可能性並不大。所以我的判斷是,哈內克有意沒有寫這一段,或者說,他拍完了之後決定把回答給剪掉。於是片子呈現出了今天的樣子,即若幹時日之前我在影院首映此片時看到這兩處的反應:女兒對這一切都是不理解的。可或許情況並不是這樣,而我至今依然沒有搞懂的問題是,為何會在Georges的夢境裡出現那一隻手,而反過來是病中的Anne在安慰他「靜下來,沒事了」?如果答案相反,(即女兒是「對的」,不是她不理解)是我假設「被剪掉」的那部份表現出Georges一些令人不解的語言、行為,那麼整個故事或許就不只是關於Anne如何在自己的公寓和Georges的陪伴下走向死亡這麼簡單。

    哈內克剪掉這一段的目的(假設這一段曾經存在),是爲了避免直接告訴你一個結果。在一段採訪里,他提出一個有意思的觀點:我應該如何對待我的觀眾?或者說,我如何是「認真地」對待我的觀眾?我是把我的觀點強加給觀眾,還是我給他構成自己觀點的途徑?舉例:阿倫·雷乃《夜與霧》。這部電影在詢問觀眾的想法,他們的位置,以及這些對他們意味著什麽。根據他的這個理論,或者說創作的「立論基礎」,他前面那樣(上段提到的兩個場景)做就是不合適的。也就是說,他直接把可能給你造成完整想法的資訊遮掩了一半,那時可能他認為這樣做已經給了你思考的途徑、你會建立自己的看法而正是爲了引起你的思辨他才把原先另一半的資訊給屏蔽掉。不過就我觀影的第一感受來看並不是這樣:我以為我明白了他要說明什麽,但是其實他並沒有這麼說;而他以為給了我空間讓我建立自己的想法,其實作用相反:我以為他直接給了答案。這兩個場景在我看來,並沒有讓人發散下去建立觀點的可能,而是相反:它們刻意地避免了本應存在的戲劇衝突,而這種避免背後隱藏的是導演的創作觀念。我覺得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它決定了導演會說一個什麽樣的故事,和怎樣去說這個故事。

    剩下的,關於這部電影,我已經沒什麽好說的了。能被解讀和過度解讀的,已經說完。我反覆地用這樣的影像折磨自己時,甚至找到了一些文字和視聽語言表達的極限。而這些極限,我有一種痛苦而興奮的感覺:為影像痛苦,為發現興奮。電影有一種神奇的魔力,而這個魔力的背後藏著巨大的秘密,找到這些秘密才能創作出好的電影。

    最後,我認為它是一部好電影,但縱向來看,它是不是值得金棕櫚,值得商榷。

    

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