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盛陽衰國度的女性悖論

 即便是當下，中國也不乏現實主義影片，不過一部出色的帶有批判意識的女性主義影片並不多見。中國女性的地位實際上和工農聯盟在國家的狀況差不多，憲法和黨章上都規定了這個階級是主人翁階級，但是實際地位和法條黨章規定存在巨大反差。女性也是，從建國女性就徹底解放了，而且一直都是半邊天，女性在家庭中的地位一般而言都是很高的。但是社會上真實的狀況呢？嗯，啥都不說，光看看找工作的狀況就知道了，我一女同學說：我們和男的不是一個物種。。。
《萬箭穿心》敘事節奏很快，在馬學武憋出「我要和你離婚」幾個字前，其實就發生了兩件事：前一天晚上寶莉的需求被馬學武拒絕；李寶莉當著眾多搬運工的面怒斥馬學武。但是這兩件事情是相當致命的：前一件事說明生理無感了，後一件事說明心裡無感了。但是原因呢？《萬箭穿心》沒有接著給答案，但是隨著劇情的推進，觀眾知道了問題的根源。
表面上看，這兩件事情都是李寶莉的錯：女性不該那麼主動，女性也不該那麼火爆。不過我們也可以反過來看：第一件事說明男人在性上出了問題，沒有滿足女人；第二件事搬家則是男人不像男人，力不從心。男人首先是有問題的（不配合），男人的問題原因則是女人的問題（太強勢）。而女人的問題核心又是男人的問題（鄉下人）。
男人是有問題的：沒有性的需求，也無法滿足對方；沒有為家庭討好處的能力，也就是不像男人。
女人也是有問題的：對性的需求很主動；維護家庭利益，同時貶損丈夫。也就是不像女人。
問題是互為因果的。因為男人不像男人，所以女人要像男人。而男人不像男人的原因是因為女人從一開始就佔據高地：城裡人與鄉下人。
直到這裡，幾乎都可以忍耐。
但是隨著這個故事的繼續發展，出現了最核心的一個表述：孩子打小就討厭強勢的母親欺負父親。最後發展的結果是，因為憎恨母親逼死了父親，孩子不認親媽了。
很多家庭暴力事件中，為什麼沒見過有一齣戲是兒女因父親對母親的語言暴力而不認親爸的？就是說：為什麼父親對於母親的暴力就是可以忍耐的，而母親作風強悍就無法忍耐呢？李寶莉最多算是語言暴力，而且很多時候是真真假假。寶莉對馬學武的一些「重話」，實際要嘛出於家庭利益考慮，要嘛純粹覺得無關緊要（例如小景在他家吃飯時，寶莉對馬學武說：你別在家裡穿著髒衣服，去換了！這本不是一句太嚴重的話，但是孩子和馬學武都覺得又是在批了，孩子馬上說：走，我們玩去。）
所以這是一部很可疑的女性主義電影，似乎在替女性訴說一個悲情的故事，但是起到了一個加強父權的直接效果。在我們這個陰盛陽衰的國度里，女性的地位一直被抬的很高，但是總是還得處於依附地位。敢強勢就是李寶莉的下場。
《萬箭穿心》實際上對於女性的展現非常全面，比如女性在這樣的時代和國家如何自處的問題，更遠處則涉及到了女性的自我解放。底層影像往往涉及到了個體被時代的壓迫，而忽略了家庭在時代背景下的矛盾。比如《三峽好人》《看車人的七月》《hello樹先生》《鋼的琴》，本身並不表達著重表達女性立場和婚姻關係。而對這兩點對於底層敘事而言實際上非常重要。
如果簡單講一個花心的男人陞官後背叛的故事，實際上就流於道德指摘，當然對於這種問題的批評態度是可取的。但是生活往往比較複雜。例如對待性工作者的態度，這個時代已經足夠開放對「性工作者」很多人已經是一種平視的態度了。但是問題在於，選擇這個職業是有很多原因的，有些可能是因為貧困，有些是為了維繫奢華，有些則是為了刺激和體驗。所以很難直接用總體化的評判對於複雜的現象。也很難直接去支持「妓權」，至少是一個可以討論的問題。馬學武的出軌也是一樣。
影片隱性的一條線是寶莉的好朋友小景，她的婚姻同樣出現了問題。她的男人是「有錢就變壞」的邏輯。而小景選擇了不離婚。最該離婚的卻沒有離婚，不該離婚的卻「逼」死了丈夫。小景說：「我沒吃虧。我把他也抓的滿臉花，他還給了我八萬塊錢。」後來小景則說：「劉東峰是個混蛋，你們家馬學武是被你逼的。」連小景都是這個邏輯。實際上，心理學認為夫妻雙方存在一種「虐待」和「受虐」的互補關係。有些人可能受不了，選擇了結束；有些人則愛上了受虐或者虐待，成為心裡慣習。我不好說這好不好，但是很多看起來奇怪的組合好像過得其實還不錯。


馬學武的出軌表面上看是李寶莉的語言暴力造成的。實際上，是由於階層的變化。馬學武陞官並且分房了，這個男人需要一定的權力感了，但是女人沒有給他。馬學武是鄉下人，他在家庭中是從屬者，但是由於在社會上的地位提高了，他回家後的心態自然不平衡。這就會造成兩種結果：壓制李寶莉，奪取話語權；或者離婚徹底了斷。結果兩種都沒成功，還被李寶莉擺了一道。結果選擇了第三種：絕望而盡。
李寶莉在男人死後實際上被快速前進的社會淘汰了。扁擔是一個很好的雙關道具，擔子在肩上。一邊挑起家庭，一邊撐起命運。另一方面，扁擔又是一個在現代城市中不需要的工具，拖車或者物流取代了扁擔。而作為一個沒有金錢、文化資本，又不願意接受朋友幫助、出賣身體資本的女性，她不論是從價值觀上還是從勞動技能上都被這個社會淘汰了。這才是讓我更加悲痛的地方，多麼傳統多麼好的一個女人。
我對結尾的不滿足在於寶莉坐上了一輛前途未知的車子，還需要自己下車推一把。車子是生活，生活里有了新的男人，她推得是生活和男人。這個男人早就被她降服，別看是個坐了十年牢的混混。從看寶莉面上不收何嫂子的保護費到照建建腦袋干爆酒瓶子，都說明這個女人仍然是生活的主宰，雖然能給你擦身子，但是同時能給你爆酒瓶子。我對這個結尾滿意而不滿足，他還可以更具有批判力度。寶莉兩手空空的走進居委會申請低保，而且每個月領著低保，再次踏入生活的河流。而不是讓一個男人扮演救主。
最後，對於本片的地域性也就是武漢這個城市的設定，我覺得並不是可有可無的。電影或者小說中有時候會故意隱去具體空間，實際上是表達一個可替換的空間概念，也就是放之四海而皆準，而不願意把某地的刻板印象加諸於故事之上，以免造成不必要的前見。不過，但凡是強調了具體發生地的電影，一定是有所指涉的。《萬箭穿心》就是無法逃避武漢這個城市的電影，如同《天水圍的日與夜》不能脫離開香港天水圍這個地方。《萬箭》就是發生以武漢漢正街為軸心的故事。武漢實際上非常有特色，它是中國開埠最早的繁華碼頭之一，重工業城市，很早就有了都市與鄉村的分野，也就是有了「鄉巴佬」的概念，而且跑碼頭的各色人等包括洋人在此彙集，也形成了路子野的江湖風。武漢人也便有了地域特色。我還是堅持一個文化地理學的觀念，強調地域和文化，地域與人之間的相互塑形。武漢人有特色，武漢女人更是有特色，隨便舉幾個例子前副總理吳儀、網球世界冠軍李娜都是武漢女人。短評中有人說看這片子時想到了李娜吼姜山，呵呵。所以，人物運用方言對於此片是非常重要的元素，接地氣就是這麼來的。而此片的戲劇性很大程度來自於顏丙燕出色的表演，沒有那種連一次呼吸、一個停頓、一絲哽咽、一聲嘆息、一句咒罵都很關鍵的人物塑造，這個影片便失色很多。兒子演的不好，直接結果是他不認親媽的劇情發展動力不足。
有幾句台詞不錯：
談感情，傷錢。
你反正陪我睡了，我也不吃虧啊，你別倒給我錢啊。
婊子養的。我傻是吧，我真傻是吧。
我以前真是傻，巴心巴肝的為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