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裸相對，只為不傷你

　　
    　是因為久聞法國女作家杜拉斯這部自傳小說的盛名，才看了這個電影的。其實顯然，看完電影便知道，影像對這個故事的表達遠比文字動人得多。
　　　
　　　電影裡這個佈滿陰翳的愛情故事發生在越南。
　　　剛好去年盛夏，我的七月就在越南的旅行中度過，於是看著膠片中混亂貧窮的湄公河畔，豎立著許多優雅憂鬱的法國殖民建築，好熟悉。
　　　
　　　其實是個很簡單的愛情故事。
　　　她是內心哀傷倔強，家庭底色晦暗的法國少女。他是決定不了自己命運的中國的舊時闊少爺。初見時，腥甜的河風中，女孩將腳搭於船弦上。一雙廉價的，綴滿珠片的鞋子，預示了愛情華麗而又瘡痍的面目。
　　　而這一幕竟將男子深深吸引。男子過去搭訕的時候，手裡的煙一直抖個不停。他不是沒有恐懼。當然，這也兆示了最初他便是愛她的。
　　　人，只有在心中所愛的人面前，才會倉惶，才會情怯，才會不知所措。
　　　
　　　之後的情節，說得不好聽點，便是兩人一拍即合。她為了對峙悲涼的青春，包含著將自己的身體出賣的那種白種女孩的焦灼、飢渴、絕望、以及自甘墮落的複雜心理。而他，心裡暗自愛她，當然無力拒絕。　　 在他終結她童貞之身的那個下午，湄公河畔的藍色木房子，昏暗的味道瀰散著，灼灼日光透過簾子晃動在床單上，越南的長夏炎炎，屋外人聲嘈雜，吊頂上的電風扇很沉地轉動。赤裸的身體起伏著，輕微的喘息。燥熱的空氣中，沉迷於汗腺分泌的瑰麗。

　　　我忽而想到了陳奕迅一首老歌裡唱到「願赤裸相對，能夠不傷你……」
　　　
　　　男子這樣沉溺與女孩的情慾之中，也是怕認真起來，日後必然無果，定會傷到她，也傷到自己。於是索性當她是個為了錢來到自己身邊的妓女。

      其實，赤裸相對，只為不傷她。
　　　
　　　不知為何，很多人將《情人》定義為法式情色電影。我倒覺得，這部電影裡所展現出的炙熱疼痛，焦灼甚至略含恐懼的情慾都無不令人為之觸動。

     他說：你以後會記得這個下午。即使你忘記了我的長相，我的名字。
　　
　　 歲月最終證明了他的話，大疊大疊的時光之後的鏡頭裡，成了一個蒼老婦人的她失去了母親，弟弟，獨自荒蕪地回憶，寫作，冥想，卻始終忘不了這個在她十幾歲的年紀里，如同煙火一樣，划過她陰寒壓抑的年少夜空的中國男子。

　　人事音書漫寂寥，她終究騙不了自己，亦忘不了他。
　　
　　其中有一次的雲雨之歡過後，男子痛苦而無奈地逼迫女孩說，自己是為了錢才來找自己的。女孩亦重複男子的話，毫無反抗。
　　然而鏡頭裡梁家輝的臉，有種說不出的苦澀。他別無他法，明明深愛她，但知道家裡的婚約自己無力改變，只好自欺欺人，可笑地逼迫女孩說謊。

　　在他內心最深處，極度害怕承認，自己深愛她。
　　
　　然而也因為愛之深，恐懼也隨之而深。
　　
　　這樣註定散場的愛情故事的結局，總令人莫名的難過。雖然很早便知道不會有花好月圓，但真的看著兩個深愛彼此的人最終模糊的告別，連眼神也未能交匯，難免心疼可惜。
　　
　　他娶了別的女子，而她要徹底遠去。
　　
　　在她離開越南回法國的碼頭上，她站在白色巨輪上，船漸漸遠離岸邊，而她的目光至始至終倔強而偏執地定格在碼頭邊緣靜靜停著的黑色老爺車。即使沒有看到那張臉，她也知道，男子就枯坐在那車裡，與自己無聲無息地告別著。
　　
　　而當巨輪的夜晚來臨，甲板上的她忽而聽見了華爾茲曲子，想到了這樁樁渙散的往事，壯麗而殘破的愛情，終於徹底釋放，泣不成聲。
　　
　　愛了便是愛了，不可掩飾，不可欺騙，不可轉移，不可遺忘。